唰!
王姮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拿着笔,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她抬手就要将笔丢到一旁,身后便伸出了一只莹白纤细的手。
嗯?
这手,有些眼熟?
王姮微怔,下意识的想要转头。
身侧之人已经恭敬的说道:“公主,我来!”
郑十三的声音。
她来了!
想来应该是郑十三一直在估算她的行程,预计她最近几日抵达京城,便提前派人在城门口守着。
王姮的马车刚刚抵达城外的官道,郑十三派来的人就发现了。
没办法,放眼整个京城,只有琅琊公主才乘坐双驾四轮马车。
更不用说,马车的车厢上,还有琅琊公主府的徽记。
若王姮直接进城,郑十三得到消息后,便会去公主府等候。
偏偏今日有“意外”,王姮不但停了下来,还下了马车,郑十三的人将这些都回禀给了郑十三,她也就亲自来城外迎接。
郑十三服侍王姮几年,早已习惯了跟在她身后。
王姮写字,她磨墨、接笔。
王姮画画,她帮着递东西、调颜料。
她不是奴婢,却更为尽心。
即便郑十三嫁了人,她对王姮依然恭敬。
楼彧负手站在一侧,冷眼看着郑十三没有顾及自己世子妃的尊贵身份,刚下马车,就快步来到王姮身边,之前因着王姮生辰之事,而对郑十三生出的不满,略略消散了些。
但,也只是消散些许,并未彻底原谅。
因为对于楼彧来说,郑十三如此模样只是尽本分,而不是需要夸奖的功绩。
“嗯!”
王姮没有楼彧这么多的想法。
她甚至能够理解郑十三:十三娘已经嫁了人,她的重心就会转移。
王姮不是她的主母,郑十三最重要的人,也就顺势变成了杨寿。
为了杨寿,郑十三可以跑来求王姮给他安排差事。
为了给杨寿准备出征,郑十三可以暂且压下王姮的生辰。
……这都是人之常情,王姮不会过于苛责。
当然,王姮也不是圣母。她最是个讲究“有来有往”的人。
郑十三将重心偏移了,王姮也不会把她当做最要紧的心腹。
再者,就算郑十三没有改变,王姮对她,也做不到像对王棉那般。
都是闺蜜,却有“嫡庶”之分。
郑十三会在嫁人后,选择更看重丈夫,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她本就不是王姮最看重的人,作为一个次要的备选,在自己也有了选择之后,自然而然就有了改变。
王姮的原则就是顺其自然。
她从不强求,亦不辜负。
郑十三愿意继续请亲近,那她会给予一定的回报。
郑十三与她渐行渐远,王姮也会成全,她的身边可不缺伴读。
就像此刻,即便没有郑十三上前接过她的笔,也有郑十六。
王姮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郑十六已经迈步靠近,只是慢了郑十三一步。
王姮随意的应了一声,便将笔交给了郑十三。
郑十三恭敬的接过,将之放在书案上。
然后,她便退后两步,与郑十六一左一右,站在王姮身侧。
“周驸马,如何?我的字,可堪入目?”
王姮可没忘了那个试图挑衅阿兄的蠢货。
她转过身,看向周贺,声音轻柔,于周贺而言,却如扎心的利箭。
“可堪入目”?
太谦虚了。
琅琊公主的飞白,哪里只是“可堪入目”,分明就是赏心悦目,令人拍案称奇!
一介女子,年方二八,却能写出如此意境的飞白,在场众人不敢说此等功力能否震惊京城,却足以让他们自愧不如。
尤其是周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涨得通红。
哦不,不是面皮儿发烧,而是整张面皮都被王姮扯下来,丢在地上反复踩踏。
羞辱!
这绝对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他想要挑战楼彧,却被楼彧的女人说不配。
这女人,更是用左手,写出比他还要好的书法!
咕噜、咕噜噜!
周贺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响动,他用力咬紧牙关,这才没有将那口老血喷出来。
但,他的嘴巴里,却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哒!哒哒!”
“驾!”
就在这时,夕阳余晖中,一队骑士从远处,顺着官道驰骋而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红色胡服的女子,她二十来岁的年纪,明媚张扬,气势逼人。
行至近前,红衣骑士似乎发现了这方角落的热闹,便“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殿下,是平安公主殿下!”
周贺身边的奴婢,都是出自公主府。
他们认出了自家主子,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迎了上去。
周贺愣了一下:“公主?公主不是出城打猎了吗?”
暗自疑惑着,周贺赶忙看了过去。
“真是殿下!她、她回城了?”
周贺又是一个怔愣。
按照以往的习惯,平安公主出城,即便是都是两三天。
几乎没有当日回城的情况。
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纳闷,但出于对公主娘子的敬畏,周贺还是快速整理仪容,朝着平安公主而去。
周贺这般急切,不只是本能的讨好公主,也是想到了今日的窘境——
不管怎样,琅琊公主都羞辱了他。
他确实出身卑微,比不得公主尊贵。
但,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他的娘子,可是圣人亲生的女儿,总要比王姮一个假公主更体面些。
尤其平安年长,是长姊。
作为阿姊,平安公主有资格、更有底气训诫王姮。
“他、这是要去跟平安告状?”
王姮对于人的情绪把控最为敏锐。
扫了眼快步离去的周贺,王姮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走到楼彧身侧,小声的咕哝着。
“狗子在外面挨了打,自是要跑去找主人摇尾巴!”
楼彧的刻薄,一如既往。
王姮被逗乐了,甜甜的笑出声。
郑十三、郑十六也以袖掩笑。
只是,郑十三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忐忑——
楼郎君果然还是那么的冷漠,对公主也是那么的看重。
王姮和楼彧都没有动,眼看着周贺一路小跑的冲到平安公主的马前。
平安公主没有下马,还是高坐马背。
周贺昂起头,陪着笑,略显卑微的对平安说着什么。
平安公主听到周贺的话,转过头,看向了王姮、楼彧。
然后,她便利索的翻鞍下马,拎着马鞭,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她根本没有继续听,也没有顾及周贺。
周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平安公主竟这般“急切”。
他的状,还没有告完呢,公主就跳下马背,跑去找琅琊公主算账。
王姮:……你确定?平安可不是一个如此冒失的人!
楼彧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该死!这个令人作呕的丑八怪,又跑来恶心耶耶了。
“琅琊,你回京了?”
“含章也在啊!”
平安公主大步流星的来到两人近前,她爽利的跟两人打招呼。
“见过平安阿姊!我刚回京!”
王姮微微屈膝,客气的向“长姊”行礼。
她垂下的眼睑,掩藏住了眼底的探究——
平安公主是怎么回事?
为何她的眼神那般奇怪?
王姮敏锐的发现,平安公主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眼睛却黏在阿兄身上。
反倒是她本该亲近、关注的新婚夫君,却被她不管不顾的甩在了后面,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一个!
什么情况?
就算平安公主有了新欢,厌弃了周贺,她该关注的也当是某个和尚,而不是用那种让王姮十分反感的目光去看楼彧。
王姮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平安公主肆意的打量楼彧时,王姮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再次挡在了楼彧身前。
楼彧幽深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心跳禁不住的加快:阿姮此举,到底是想保护他,还是生出了嫉妒?
与刚才对峙周贺不同,此刻面对的平安公主,除了恶心的眼神,并没有任何挑衅的言行。
王姮却还是快速的将他护住身后。
楼彧忍不住的会多想,甚至是妄想:难道平安对他投来的勾引眼神,让阿姮有了危机感,继而——
虽然楼彧依然厌恶平安,更无法容忍被她视奸,但,若是能够让小丫头开窍,楼彧竟也有几分欢喜。
身高足足比王姮高出一截的楼彧,并不能被王姮这抹娇俏纤细的身形遮挡。
这两人站在一起,俨然就是牡丹与青松。
但,“青松”却一脸被保护的幸福,乖乖的站在王姮身后。
王姮呢,则像只保护雏鸡的母鸡,将楼彧护在身后,不让他被平安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所污染。
“……到底是未婚的小夫妻,就是这般甜蜜!”
“琅琊,听说齐国公为了给你亲生,迎出京城足足二百余里……”
看到王姮与楼彧的互动,平安公主眼底闪过复杂。
好一对金童玉女,好生般配,好生甜蜜。
不似她,所嫁之人皆不能让她如愿。
原配丈夫是个相貌、才能都平庸的人,二嫁的才子,容貌倒是不俗,可这品性、这行事做派,真真小家子气。
跟自带贵气的楼彧比起来,容貌差些,气度比不上,才华——
刚才周贺说什么来着,说他被琅琊羞辱了?
得!
竟是连唯一的天赋,也被琅琊一个名声不显的女子给压制了。
想到这些,平安公主又是厌烦,又是嫉妒,多种负面情绪交织之下,她便故意看了眼一旁的“作品墙”,用玩笑的口吻说道:“这是在做什么?琅琊刚回京,就欺负你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