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几十口人坐了三桌。韩爱群非常贴心地给大家上了小火锅。
年前,当地政府因为修建公路,占用了老韩家的坟地,这笔迁坟的补偿款有韩爱民的一大份,他十分大方地把这笔钱让渡给了兄弟姐妹。从那时候开始,韩爱民的大哥形象在老家就彻底立了起来。
在人类社会中,几乎在所有情况下,金钱是万能的。
家族聚会还是那些传统的路数,各自举杯举杯热烈欢迎,家常酗酒捉对厮杀,吹牛逼当仁不让,小口角增添情趣。
终于挺直腰杆的韩爱民,筷子在一堆牛羊肉中任意驰骋,家乡话在各种诙谐、严肃中来回跳跃。韩爱民的妙语逗得男女老少前仰后合。
于蕊挂上假笑参与着这出大型聚餐。她被各路亲戚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要小孩。开始她还好声好气地回复,忍受着一只小油手在她腿上的不停摩挲。直到韩爱群的二公子的二儿子把咖喱味的小火锅推翻,于蕊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韩遂则全程和二叔家的闺女聊着金融和国际形势。
白迎华冷漠地观察着大家的一举一动,面对递过来的酒杯,她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而对于周遭人的碎语闲言,她全然充耳不闻。
只有于蕊注意到白迎华偷偷离开了饭桌,到韩遂身边说了两句话,然后接过韩遂递过去的车钥匙。
随后白迎华离开了包房。于蕊跟在白迎华后面,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于蕊跟到饭店的大厅里,透过一扇窗口向外看去。
白迎华用车钥匙遥控开了后备箱,然后从里面费劲地掏出那两个大包裹。白迎华盯着两个包裹好半天,然后就像下了某种决心,使劲地关上了后备箱。
她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了巨大的两个音箱,链接到一个mp3上。然后又掏出一沓红布,抖落开。原来是一个两三米长的横幅。白迎华把横幅的两端系到饭店前面的行道树上。
于蕊看不到横幅上写的什么字,正当她琢磨着要不要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白迎华摁下了mp3的播放键,巨大的声浪让于蕊瞬间捂住了耳朵。
“韩爱民魅力无边,搞破鞋一马当先,拈花惹草死不要脸,骗财骗色早晚被阉!”这段打油诗后面还接了一段电视剧的配音:“韩爱民你可真骚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饭店的前台服务员都冲了上去。白迎华手里拿着传单,发给每一位被她吸引的看客。
饭店的服务员都不知道谁是韩为民,只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和自己老板的名字好像。
有一个机灵的小姑娘拿着传单,从外面跑了进来,准备冲到里面包间向老板汇报,被于蕊喊住。
“你往我们包厢跑啥?”
“啊,姐,外面那个人你认识不啊?我觉得她是我们老板的亲戚呢。你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啥牙?羞死人了。”听于蕊说她就是那个包厢的客人,女服务员慌张地交出了手中的传单。
于蕊接过传单一看,瞬间升起了对自己婆婆的佩服。淡粉色的A4纸上,按照视频记录的时间顺序标注大标题,而且每个标题后都配上了两张视频截图。看来,白迎华从韩遂的手中弄到了整套的视频。这个事,韩遂没跟于蕊说起过,他内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吧。
“啊,这个事我知道,那个老太太就是发泄一下情绪。外面那个横幅上写的啥呀?”于蕊问服务员。
看着于蕊如此淡定,服务员带上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上面写的是‘韩爱民老流氓!’”
“你别去给你们老板报信了。韩爱民就是她哥,家丑被你一揭,她肯定不好过,以后一看你就别扭,早晚得找个借口开了你。听我的话,没错。你现在就找个地方躲着去,保证不吃亏。”于蕊一脸真诚地劝说着小姑娘。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问于蕊:“姐,你不是坑我呢吧?”
“咱俩不认不识的,我坑你干啥?我就是这个韩爱民的儿媳妇!我也躲起来,一会闹起来可别连累我。你知道什么好地方不?”于蕊问女服务员。
“姐,那你跟我一起来后院吧。”
俩人进了后院,正碰上韩爱群的婆婆,老太太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一只肥硕的狸花猫趴在她脚边。韩爱群的婆婆90多了,耳聋眼花,腿脚也不利索,每天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和那只老猫。她总念叨:“我快享福去了,快享福去了。”
俩人的闯入丝毫没有影响老人和老猫,猫就动了动耳朵,继续趴着。
这里面的天地似乎与世隔绝,时间都好像停止了脚步。于蕊和服务员小妹就那么倚靠在墙壁上,突然,服务员招呼了于蕊一声:
“姐,你快看,同事给我发的现场视频。”
于蕊连忙凑过去看,画面不可谓不精彩。
韩爱民、韩爱群等一家老小都冲到了饭店门口。有人团团转地要关闭音响;有人虎口婆心地劝白迎华关了录音;有的人撕扯着那块红色的条幅;有个年轻人,应该是韩爱民二妹妹家的孩子,是个体育生,一把抢过了白迎华手中的传单。他本来是想掏出火机把传单烧掉的,结果单手拿传单没拿稳,粉红色的A4纸全都撒到了地上。这下,周围看热闹的人蜂拥而上,把那些传单都抢走了。
视频中的白迎华就像一尊雕像一样,木讷地站在那里,不为任何人所动。韩遂一声声的叫喊也没有将她唤醒。
最后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拿了一把剪子剪断了音箱的连接线。世界立刻恢复平静。
整个视频中,于蕊从任何角度都没有找到韩爱民的身影。韩遂抱着白迎华躲到了车里,一脚油门,母子俩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这时候,手机又收到了一个新的视频。
视频拍摄的还是饭店门口,警察来了。韩爱群对警察说自己嫂子有精神分裂症,刚才犯病了,现在没什么事了。在一群人的佐证下警察也走了,现场只剩下树上的红绳和地上的音箱,还有几张揉烂了的粉红色A4纸。
突然间,于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世,在单位楼下,瑞奇的妈妈用同样的方法逼得她走投无路,最终选择了辞职。
“都是报应啊!”老人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吓着两个姑娘身体同时抖了一下。
两个姑娘扭头看过去。老太太依旧躺在摇椅上,老猫抬头叫了一声,继续趴了下去。这两个风烛残年的生命风轻云淡地给周遭事件做着注解。
“你怎么在这?”年轻的女服务员惊呼起来。
于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韩爱民,蹲在院子的角落里。
韩爱民看向于蕊,他的眼睛就像是即将被狮子捕获到的小鹿,惊恐、祈求、可怜。
这要是在上一世,于蕊肯定会同情心泛滥地拉起韩爱民,安抚他,帮助他。可是看明白一切的于蕊,对于她的这位公公只剩下鄙夷和唾弃。
于蕊死死地对视着韩爱民那双眼睛,把冷漠、蔑视和嘲笑抛给对方,然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