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羡云轩就能闻见淡淡的药味,江鹿儿嗅了嗅,却没有说什么,这些天他跟在姬彻身边也学乖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所以只低着头紧跟姬彻的步伐,扮演好一个忠实小侍儿的角色。
姬彻一路上内心还是有些打鼓,想要瞒过其他任何人都还好说,但马上要见的这个人是原主最亲最亲的人,知女莫若父,他真的不会有所察觉吗?
走进内殿的时候,姬彻发现自己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因为崔盈盈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沉睡,早已经气若游丝,连江鹿儿看了都摇头,书信中倒是没有夸大他的病情,人确实眼看着就不好了。
贴身服侍的玉兰道:“贵侍郎郎刚服了药睡下了,他这几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仆去唤一声,就说殿下回来了,他一定欢喜。”
玉兰快步走到崔盈盈身边,低声唤了几句,床上病容枯槁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转头看向姬彻的方向,在看见姬彻面容的一瞬,他的眼睛亮了亮,强撑着发出几个音节,“骥奴······骥奴······”
姬彻不敢怠慢,走近榻前礼数周全地拜见,就算有任何眼线细作在前,也绝对找不出她的纰漏,行礼之后姬彻让玉兰等侍儿全部退下,说她们父女有体己话说,只留江鹿儿一个近前陪伴。
姬彻握住那只纤细脆弱的手,崔贵侍苍白的脸重新有了几分血色,他的混血特征要更明显些,和姬彻如出一辙的眉眼,能看得出之前也是极美的容颜,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现如今他已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
姬彻之前想好的那一套“儿在异乡一去数载,常把我的老父挂在心怀,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之类的说词突然间就说不出口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次探亲,而是一次告别。
姬彻拉着崔盈盈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记得自己最初穿来时,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只有这位崔贵侍,一直默默地给了她很多关心和爱,就算姬彻知道他关心的爱的是原主,却也一直很感激,希望他能好。
“骥奴,她,她还好吗?”崔盈盈气若游丝地问。
“父君,骥奴如今好了。”姬彻柔声安慰。
崔盈盈摇摇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不,骥奴她,她还好吗?”
姬彻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他早就知道,也许是从第一封回信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作为一名深宫夫男,他没有任何办法去确认,自己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如今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所以他才会很坚持地一定要问。
隔墙有耳,姬彻尽量说得委婉些,“骥奴走不完的路,姬彻会接着走,父君好生将养,让儿能好好尽人子之孝才是。”
崔盈盈落下一滴温热的泪,病骨嶙峋的他居然慢慢坐了起来,姬彻不敢阻止,只怕会更伤到他。
崔盈盈用尽全力抱了抱姬彻,“那些信,谢谢你,带她来见我,以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了,不要怕,不要怕······”
他病得胡言乱语,姬彻就静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儿,估计是药力上来了,没过多久,崔盈盈就又昏睡过去。
姬彻扶着将他平稳放在床上,拉起江鹿儿的手搭在崔盈盈腕子上,姬彻的衣袖宽大,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好女儿在父君床前尽孝,绝对看不出她在让人给崔盈盈诊脉。
江鹿儿如何不知姬彻的用意,细细将崔盈盈的脉探了又探,还飞速伸手蘸了一下旁边药碗中残存的药液,放嘴里尝了尝,表情很不妙,但没有姬彻的允许,他就什么都不说。
看崔盈盈睡稳后,姬彻退身出来,唤殿外的侍儿们进去,说崔贵侍已经歇下,让他们好生照料,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离开了羡云轩。
回到西暖阁,姬彻走得脚都疼了,好在从这里开始就能坐马车出去,爬上马车后,姬彻和江鹿儿都很沉默,搞得苏木一时有些无措。
苏木试探地开口,“兰城,你父君他,还好吧?”
姬彻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江鹿儿着急地想要发表意见就被姬彻捂住了嘴。
姬彻道:“这里人多耳杂,具体的情况等出了宫再细说。”
“长青,你身上有吃的吗?”姬彻摸摸自己的口袋,突然问了这么一嘴。
苏木从兜里掏出一些干果递过去,“只有这个,刚才在暖阁里侍儿们给的。”
“谢了。”姬彻接过,转手投喂给江鹿儿,小鹿儿果然开心,咔咔咔开始吃核桃。
看着苏木疑惑的表情,姬彻解释,“这小家伙已经快一个时辰没进食了,他不能饿,不及时吃东西真的会死。”
不及苏木吐槽,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她和姬彻对视一眼,两人立即高度警戒,伸手去摸马车木板下的短刀长剑。
车帘一晃,扑进来一道人影,瞬间就被两人制伏,姬彻左手扣住那人脉门,右手持匕首抵在那人咽喉,苏木的长剑也已经出鞘,直指对方胸口,只要来人有一点点的反抗动作,马上就会命丧黄泉。
姬彻定睛一看,被制住这人是个柔弱的男子,还是个极美丽的柔弱男子,一摸他的腕子就知道他根本一点武功都不会。
他看起来是一路奔逃过来的,发丝散乱,衣裳也不整,紫色的纱衣外披都滑下了肩头,他跑得急了面色微红,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吓了一跳,愣是憋住了急促地喘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苏木是纯情大女孩,见这种场面早就别开了眼睛,手里的剑锋都失了准头,姬彻心说你这可不行啊,看来还是经历的少,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女人,怎么能看见个小男儿就露怯呢。
外面的搜寻和呼喊声更大,更多的人往这边过来了。
紫衫男子抓着姬彻的衣袖急急哀求道,“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儿郎,被她们抓住可就没命了。”
见两人没反应,他也豁出去了,媚眼如丝地用脚蹭了蹭姬彻的小腿,“大人,只要你能把我从这苦海虎狼地救出去,怎么着,都成啊······”
苏木也看出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威胁性,收了手中宝剑,不满地斥道:“你这男儿怎么一点不知羞耻,看你这样子,怎么会是好人家的儿郎!”
紫衫男子满不在乎,宛若无骨地依附在姬彻腿边,“大人,你这同伴真是无有半分情趣,你不会也要似她一般,见死不救吧······”
姬彻将紫衫男子拎起来,给他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道:“别闹了,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