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虽然巷中无人,闵嘉音依然压低了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吴王。”
赵知简眸色陡变。
吴王大费周章劫走闵嘉音,为的是闵嘉音身上稀奇的御兽本领。但若如他一贯闲云野鹤的作风,何须豢养御兽师?难道仅仅为了作乐?
只有一种可能,他对那个位置有野心。
想到这一层,赵知简和闵嘉音心思各异。
闵嘉音有些后怕,此前皇后曾经提及齐淑妃与吴王母子对她有意,所幸没有后话,否则她稀里糊涂入了吴王府,便势必要落入与皇后、太子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幸她得知了吴王的野心,需要尽快提醒皇后和太子做好防备。
闵嘉音回过神,撞上了赵知简温热的目光。
“闵姑娘,今日元夕,宣德门外此时必定已经点燃灯山,闵姑娘可愿去凑凑热闹?”
闵嘉音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赵世子此前是不是从未去宣德门看过灯?”
赵知简答得坦然:“是啊,闵姑娘愿意陪我一同去吗?”
闵嘉音粲然一笑:“好呀,今日大姐和姐夫相约同去,我家弟弟妹妹和赵姑娘、赵小公子也都去了,我们说不定会碰到他们。”
二人走到玉澜河街区,叫了辆马车往城里赶,闵嘉音在马车上换了早就备好的外袍。然而马车才走过金杏坊,便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了。
赵知简挑帘看了眼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道:“闵姑娘,你虽然在京城长大,但一定不曾从高处看过宣德门的灯山。”
闵嘉音的眸中映着车帘外漏进来的灯光,眉眼弯弯道:“确实没有,赵世子是要利用职务之便吗?”
“聪明!”赵知简忽然倾身向前,拿过闵嘉音手边的簪子,用一方帕子擦拭干净,又仔细地包起来递回给闵嘉音,“闵姑娘,以后这么危险的首饰,还是别戴了。”
不等闵嘉音反应过来,赵知简便跳下了车,向闵嘉音伸出手:“下来吧,跟我走。”
闵嘉音微微弯唇,搭着赵知简的手下了马车。
下车之后,赵知简却没有收手,反而握住了闵嘉音的手腕,拉着闵嘉音穿过人潮,一路来到宣德门东侧西向的掖门东华门之下。
一停下脚步,赵知简便放开了闵嘉音的手。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闵嘉音可以看到广场中央拔地而起的灯山,辉煌灯火与四周的千盏花灯交相辉映,亮如白昼,美不胜收。
“闵姑娘,我确有职务之便,但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你上去。不过我有侧门的钥匙,闵姑娘可愿和我一起悄悄登楼?”
赵知简的眼眸灼热得让闵嘉音难以拒绝,她心中亦满怀雀跃,立刻点头应下。
二人潜入东华门中,拾级而上,赵知简时不时提醒闵嘉音有卫兵巡逻,大约过了半盏茶时候,两个人登上了一处无人看守的平台。
视野豁然开朗,闵嘉音顿时被满目辉光攫取了全部注意力。
高处看灯果然与挤在人群之中大不相同,宣德门广场万灯映辉的胜景尽收眼底。
广场前端被围出的一片空地上,有几位民间艺人抬出了烧红的铁水。只见他们奋力挥臂击打手中泥勺,伴随着清脆的敲击声,空中顿时绽开一朵朵璀璨的火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人群中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共襄上元盛会。
闵嘉音和赵知简站在东华门上,华丽的火花仿若近在眼前,在眸中投下清晰的光点,将那份盛大的浪漫烙上心头。
二人都静静望着如梦似幻的景象,久久无言。
直到打铁花的表演落幕,闵嘉音心尖弥漫的某些情绪才悄悄膨胀起来,直燥得她眼眶发热,心跳如雷。
“赵世子,谢谢你。”闵嘉音认真地望向赵知简,眸中粼波轻漾。
她着实被此情此景深深触动,因此也真心感激带她看到如此美景的人。
赵知简的眼瞳深邃如夜空,其中映着点点星火:“闵姑娘不必言谢,我亦是第一次得见这般风景,若无人共享,倒也可惜。”
语毕,二人的视线依旧交错着,却都不再说话。
面前少女眸光温软,呼吸清浅,樱唇弯着一个柔和的弧度。她似在微微出神,但便是微怔的模样依然美得让人屏息。
在她背后,是上元夜的万千灯火,是满城的团圆和欢喜。
在这一瞬间,赵知简仿佛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了经年浴血在雪虐风饕之中的将士们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他亦听到了,漫天炫目的灯火之下,自己盛大的心跳声。
闵嘉音睫羽轻眨,赵知简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拢了拢外袍。
“……闵姑娘,高处风大,我们回去吧。”
闵嘉音下意识抓住赵知简的手,又触电般松开,迅速别开脸佯装镇定道:“好,走吧,赵世子的手也有些冷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东华门,直到赵知简再次关上墙角小门,都没有被守卫的士兵发现。
这时街上的游人减少了些,足够让人并肩行走。
为了缓解两人之间微妙的安静,赵知简找起了话头:“闵姑娘可知,汪相已上书请求变法,并条陈诸多举措细则?而汪相一派在进言之时,恰用了四清声之争为引。那些大臣说,十二律吕为雅音,而四清声代表着百业万民。圣上心怀天下,从不曾有一刻忘却民为邦本,便更该正视大雍社会的种种痼疾,为万民谋求福祉。”
此事果然转移了闵嘉音的心神。
她想了想,便觉有些啼笑皆非:“我那时不过就事论事,想来也是我伯父刻意宣扬,为变法寻了个附会的由头。既然汪相一党口口声声说着为民谋福,那我自当拭目以待。”
虽然朝臣议事总要从经义礼乐上寻根据,这点让闵嘉音略感迂腐,但诸多形式终究还是为了推行切实举措,便不算毫无意义。
“我入朝时间尚短,但还是从汪相一党的行事风格之中觉出几分……”赵知简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强横。大概是因为他们已摸清了官家的态度,有官家撑腰便放开了手脚。”
闵嘉音颔首道:“汪相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敢于革新之人,也确实该保留一分锐意。我只怕汪相一派得势,朝野上下皆避其锋芒,到那时便无人能够制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