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中真意,你一定要深刻认识。”
“认识不到,先认可。认可不了,先认同。”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要在执行中慢慢理解!”
日上三竿,吴翟在裴瑾的陪同下,顶着寒风,哆哆嗦嗦的爬上城墙。此时,他已经给裴瑾灌了两个时辰的迷魂汤。
不管裴瑾能不能接受,反正先让他记住。
裴瑾没有回话,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麻了,裴瑾人麻了。大哥话太密,整整两个时辰,那嘴就不曾停过。
吴翟见身后没有动静,有些不悦,回头又见裴瑾双眼无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话,你记住没有!”
裴瑾赶紧凝神,躬身抱拳。
“回大哥,记住了!”
态度不错,吴翟收了收脾气,考校道。
“哦,说说,都记得哪些?”
裴瑾不敢怠慢,认真答复。
“凡事听大哥的。大哥让往东,瑾决不往西。让打狗,瑾决不撵鸡。”
孺子可教,吴迪满意的点了点头。
“悟性不错,我看好你。”
说话间,两人已爬上城门楼子的最高处。
“对面马贼撤的还真快。”吴翟手搭凉棚,眺望着关外。昨天的破落营寨如今只剩零星的残根断壁,马贼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
裴瑾见大哥心情不错,放松了不少,在一旁搭腔道:“这帮马贼能在八百里倒马滩称雄称霸,凭的就是这一手来去如风。”
倒马滩地处黑山西北,北接戎狄大草原,西临西域一个叫扜弥的小国,是一片荒滩戈壁。常年风沙漫天,乱石嶙峋,人马难行,故称倒马滩。
这倒马滩是大乾西出的必经之路,是北朝联通西域十三国的唯一商道。八百里是指黑山到草原的距离,往西域就近点,只有三百里。一般商队五天就能通过,轻骑急奔朝辞可暮至。
“所以,这群马贼是你们故意留着的?”
经过昨日的观察,吴翟确信黑山有能力荡平倒马滩。那群马贼也就三千之数,虽说黑山口只有八百守军,但双方军备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说马贼来去如风根本就是托词,况且黑山是有骑兵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养寇自重。
裴瑾扣了扣黑脸,有些汗颜。
“我们这儿虽是边关重镇,地处要道。但黑山天险,易守难攻。关外倒马滩虽说开阔,可环境险恶,不利于安营扎寨。以至于北边戎狄南侵,压根就不走这边儿,并州、翼州那边才是他们的首选。”
“西域十三国倒是有一些野心勃勃之辈,可惜都是窝里横的角色。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犯啊。”
裴瑾答非所问,吴翟却听明白了,合着是因为军功难挣啊。
这话倒是不假。在这一马平川的戈壁滩边,直直隆起一片绵延无尽的千仞高山。唯一的峡谷通途还被黑山口给封死了,两边俱是悬崖峭壁,飞鸟难渡。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都不会来攻打这里,纯纯吃力不讨好。
“不是还有商队吗?”没有军功,捞点油水总没问题吧。
“大哥明鉴!”裴瑾能领悟吴翟的内涵。
“黑山镇的镇戍将叫王贲,出自琅琊王氏,是青州的世家豪门,在朝中权势很重。黑山出关的商队不是王家的,就是其他世家望族的,我们惹不起。”
黑山镇是北朝大乾的边关藩镇,是入关第一站。黑山口就隶属于黑山镇,二者坐落于黑山大峡谷首尾,相距五十余里。
“西域商队虽有孝敬,但轮不到我们弟兄。”这句话裴瑾说的愤慨,但更多的是无奈。
吴翟见状,心里起了疑惑。
“何故?”
裴瑾脸色有些颓丧,如实答道。
“我们世代为卒,只能干世家看不上的脏活。”
原来,前朝实行世军制,军户世代从军。军户子弟被专门登记户籍,其身份世袭。
世军制推行伊始,朝廷为鼓励百姓踊跃参军,专门开通了一条军户的晋升渠道,途径明确,可直达中枢。
这无疑是为社会底层平民提供了一条新的出头之路,百姓大受鼓舞并积极响应。此举,既扩充了兵源,又能遏制世家门阀专权。
但坏就坏在,前朝想借此遏制世家。世军制规定,军队将领必须出身军户,而军户不光身份世袭,功勋也能世袭。这无形中又催生出一批新的门阀世家,成为军阀。
起初,军阀确实成为对抗传统世家的主力。但随着岁月变迁,军阀为了维持自身权势,必然会挤占底层军户的晋升名额。随着军阀越来越多,最终名额被瓜分殆尽。至此,底层军户被世军制锁死,世代为卒,永无无出头之日。
大乾立国后沿袭了这一制度。裴瑾就是军户底层,能爬到校尉之位也是他有真本事。不过也爬到头了,校尉就是底层能触摸到的天花板。再往上有了品级,职位都被军阀攥在手里。
说完世军制,再说黑山口。
这黑山口守备实行轮值,按季换防。裴瑾所统领的一校之兵皆是底层,被安排在冬季值守。只因冬季闭关,这黑山口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不但天寒地冻,还有马贼扣关。这种苦差事军阀子弟自然是看不上的,必然落在他们头上。
而且,他们杀马贼的军功也会不浪费,都被军阀子弟以钱置换。如此一来,军阀子弟们升官,他们发财。
这笔钱如果省着点花,三口之家吃喝一年不成问题,加上冬季值守的军饷,甚至还有富余。是以,他们才肯认下这苦差事。毕竟,轮休的时候没有军饷。
待裴瑾讲明白这些前因后果,太阳已升至中天,总算是暖和了一些。
佝偻了半天的吴翟终于直起腰身,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心里不由得感叹,世军制真是个好制度。
“老裴,想办法给我搞个户籍,就要军户。”一样的身份更能共情,阶级一致才能被认同。
“大哥稍等!”裴瑾脸糙心细,早就做足了准备。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籍。
“这是我校八百军户的黄籍,有官府备案。”
“大哥请看。”裴瑾打开黄籍,指向其中一处,上书一个人名,吴六。
“这吴六是前朝宣文三十年生人,今时应是二十有五的年纪。岁数是小了点,不过大哥脸嫩也看不出来。若是大哥不嫌弃,可以顶了他的名字。正好只有弟兄们认得他,回头打个招呼就行。”
吴翟微微诧异,对裴瑾有些改观。这小弟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是个人才。
“可以!跟我说说这个吴六。”
裴瑾见大哥认可,顿时喜上眉梢。
“这个吴六是我校中司马。他老娘死的早,父兄也都战死沙场,自幼吃百家饭长大,是个绝户。”
“不过这小子是个白眼狼,十五岁来到黑山镇继承了他父兄的军功后,就再没回去过。也没成家,整日只知寻花问柳。”
“许是天命,这小子患花柳上月死了。我为了吃个空饷就没上报,给偷偷埋...额。”
裴瑾说不下去了,吴翟的脸色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