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独自坐了片刻,良久,又是良久,慧明缓缓睁开眼来。
武松眼见慧明醒了,问道:“咱们现在启程吗?”
慧明思量片刻,转头看向左手边,武松循着慧明双眼目光所看向的方向瞧了过去。
眼见那是大片大片的深不见底之黑暗。
慧明若有所思地道:“若是现在便启程,或许外面早了些,不妨在此地再呆上几个时辰。”
武松倒也没有异意,反正一切全凭慧明主张。
慧明将头转了回来,斜斜地依靠在墙边,望着冰冷冷的墙面说道:“人活一世,不过也就这么回事罢了。”
“武大人你可知道?我此生到底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最终看破红尘独自前往江南,拜入我师父灵源大师门下。”
武松饶有兴致地瞧了慧明一眼,笑说:“你这才多大年纪啊,还看破红尘,当真说笑。”
慧明脸上的神情非常认真,摇头说道:“非也,我这人向来不说假话。”
武松缓缓收敛起了脸上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慧明,问道:“从何说起呢?你今年到底多少年岁?”
慧明满脸黯然,将中指、无名指以及小拇指齐齐伸展开来。
武松心中一震,急声问道:“什么?你今年都已三十岁了?”
慧明沉沉的一声叹息,说道:“不错,贫僧今年正是三十岁。”
说实话,倘若慧明不亲口说出自己的年纪,武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测得到慧明都已步入而立之年。
武松倒很是有些兴致听慧明讲述他的人生经历。
既然他二人此时身在地府里,也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反正在此间会不由自主地觉得红尘之中的诸多事情其实不过是一缕青烟罢了,实是算不得什么。
慧明问道:“武大人当真想听?”
武松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二人也是过命之交了,我当然很想听听我兄弟此生的所遭所遇。”
慧明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既然你想听,我便讲给你。”
慧明的俗家名字叫做张寿阳,生来饱受穷苦,无人疼爱,便如路边的一颗野草。
他生父乃是一个饱受风霜摧残的迷惘红尘人,天生身体缺陷又极大,动不动的便破口大骂。
大砸大摔,当真是一个一无所长、福分浅薄之人。
张寿阳的生母样貌奇丑无比,甚至在十里八乡内都属是远近知名。
年岁一天天渐大,自是无人娶她,通过亲戚介绍联姻,张寿阳的生母与张寿阳的生父结识。
父母二人都没有看中彼此,实属是他二人各自的亲事倘若再耽误下去,兴许此生再也无望。
那时大宋的民间风气就是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岁出头成婚之人便已都算晚的了。
更何况张寿阳的生母乃是自小住在村子里。
父母结合之后,整日里互相看彼此不顺眼,一面又贫苦相随,日子过得窘困。
大概从张寿阳落地之时的那一刻起,他此生注定是要遁入空门的了。
从小到大,任生父打骂,所为之事不过都是他生父的龌龊心理作祟而已。
他生父目光短、见识浅,前途黯淡。
整日里只是勤俭节约,坏了的衣物缝缝补补,又是穿用一年。
张寿阳的整个童年记忆里便都是他生父那肮脏猥琐龌龊的身影,当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见了之后怒气滔天。
在整个家族里,张寿阳他家乃是最为贫困的一家。
好比他姑母,为人机敏,行事果敢,冰雪聪明。
她就曾如此指摘张寿阳,说张寿阳生来便如蝉翼一般那么薄,身旁左右无所依靠,一丁点福分也没有。
张寿阳将这一节牢牢记在心中,死活都想要摆脱掉这一生的宿命。
可惜,想要摆脱掉宿命又谈何容易?
尚且还在求学之时,家中惨况终于达到巅峰,使得他根本就再也无心学业。
从私塾里退了下来之后,一心一意的想着出人头地。
倒也是寻亲访友卑躬屈膝地找了一位开酒馆的掌柜,准许张寿阳进入酒馆后厨做学徒。
张寿阳整日里切菜劈柴,无论白昼与黑夜都是累得气喘吁吁。
倘若学得不好了些时,那酒馆内的婆子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连咿呀学语的几岁孩童都在一旁讪讪说着:“笨人笨人,这便是笨人了。”
张寿阳未曾想过,原来自己心中以为的其实与现实那是出入甚大。
根本就是不同的样貌。
再往下继续学艺,不过也就是退无可退的意志力苦苦支撑着他罢了。
终于一月过去,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得是偷偷摸摸地从那酒馆里回到家中。
说来也是怪了,按说这如小工一般给人打杂劳心劳力偷记些真本事,不成便就不成了,多半也没什么可说的。
若是家中给花些银子钱去专门学上个一年半载的,若是连那也学不成,那倒没什么可说,这张寿阳多半是个没出息的人。
可惜便可惜在,张寿阳在这如小工一般的学徒之事上败了,反倒还能惹来家族中一众亲戚的鄙夷与怒骂。
旁人都指指点点的说着:“看他从小便是个没出息没章程之人,果不其然,长大了之后果然变是个此类人!”
“也罢也罢,就这么胡混着去吧,反正他家中也是那副模样。”
当时张寿阳年岁毕竟还小,涉世未深,当真将旁人的闲言碎语记在心中,令自己更为自卑。
他生母那时已入邪教,由于张寿阳出家的年头实在太久,已然记不得那邪教具体的名讳。
此时,武松紧皱着眉头问道:“邪教?是花莲教吗?”
张寿阳想了想,一拍大腿,脱口而出道:“没错,便是这花莲教!”
武松长吁短叹,感慨张寿阳此生命运多舛,着实不易。
张寿阳继续讲着。
那时张寿阳的生母已入邪教多年,整日里神神叨叨,经常是捧着一本经书白天看晚上看,白白的做了旁人口中的笑柄。
他生母每日早出晚归,多半时间都是在外与那些邪教徒厮混在一起,倒也就惹来家族中那些亲戚们的流言蜚语。
“张寿阳这小子生来命如蝉翼之薄,暂且这么混着去吧,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是啊是啊,他爹那个样,他娘又是这个样,嘿嘿!远离他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