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铁骑踏碎古道尘烟。
高洋绛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翻卷。
半途,他就遇到返邺的斛律光,虽然知道秦姝已经被父亲带回晋阳,可他仍旧不想就此放弃。
兄长似近还远的态度,像根细刺梗在心头。
只觉的,带回秦姝,才会让他重新过获取信任,得到兄长倚重。
“太原公!”
前卫突然勒马,看到大路上蜷着一素衣女子,鸦青长发散落如瀑。
随即翻身下马,扶起查看。
“秦姝?!”
高洋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弧度。
“当真是天助,将她扶上马,改道邺城!”
“可马上就到晋阳了?不回去?瞧瞧大王?”
“不了!长兄的交代要紧…”
话音未落,随行护卫已将秦姝缚在鞍前。
马队随即调转方向,高洋望了眼晋阳方向,日轮渐沉。
......
苦艾的辛烈钻入鼻腔时,秦姝艰难地睁开眼。
帐顶流苏在烛火中晃动,映得高澄眉间川字纹忽明忽暗。
他指尖还沾着未拭净的药渍,锦袍下摆满是褶皱。
“阿姝!你终于醒了!”那声轻唤带着沙哑的颤音。
秦姝怔怔望着眼前人,直到他掌心温度透过绢衣传来,才惊觉不是幻影。
泪水瞬间漫过眼眶,她将脸埋进带着龙涎香气的衣襟,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乐平好多大夫,都是束手无策,我真怕……好在,你终于醒了!”
高澄抚着她后脑,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此刻,高澄又才想起秦姝头伤的严峻,随即吩咐道一旁的医师。
“快,快点奉药!”
话未说完,怀中的身子陡然僵直。
“药?什么药?会伤胎吗?”
秦姝攥住他衣襟的指节发白,见着高澄的愣神,立刻又转头紧盯一旁佝偻的老者。
“大夫,你告诉我?”
高澄喉结滚动,袖中左手无声攥紧。
老者瞥见他眼底寒芒,慌忙躬身:
“娘子洪福,老朽以金针引药,可护麟儿周全。”
“子惠哥哥…真的?其他大夫都说我这孩子留不住!
独独他有两全之法??”
她仰起泪眼,又直直的盯向高澄,焦急的确认着。
高澄垂眸,瞧着秦姝苍白憔悴,心里实不忍心,可又不得不以谎言回复。
“阿姝!是真的,你要相信医师!”
转头时,大夫已经端上汤药。
高澄接过药碗,垂眸望着药碗里晃动的波纹,氤氲热气模糊了眼底焦愁。
“乖,先把药喝了。”
秦姝蹙着眉头,与其说是质疑旁人,倒不如说是,心底明白。
“我不喝!”
瓷盏碎裂之声随即传来,赵北秋正想进屋,却被王纮拉住。
“你要做何?”
“我就想进去看看阿姐!”
“大将军本就烦躁,你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赵北秋也就只好作罢。
高澄僵愣在原地,目光直直地锁着地上碎瓷,烛火摇曳,映着他怔忡的脸。
他不明白,秦姝何以如此执着倔强,一个仅仅还在腹中的胎儿,他不足惜。
只觉得如今两难之境,似乎都是自己的错。
“阿姝啊!”
“你为何不肯喝药?大夫说了,你头中瘀阻严重,若再拖延不治,性命堪忧!”
“你若没了性命,腹中胎儿又如何安然?”
“这孩子要活,须得娘亲熬过这场劫数。”
他握起了秦姝的手,恳求着。
“阿姝,也为了我,乖乖喝药,好不好?”
矛盾至极,秦姝不知道该怎么选,她不过是想赌,赌头上的伤痛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可她却不敢赌,高澄说的话,是真是假。
“子惠哥哥,你是不是在哄我,骗我?你告诉我实话!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喝药!”
高澄听秦姝松口,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为了以防万一,仍旧说道:
“我说的是真的!”
喉间腥甜,原来谎话说到极处,竟比真言更蚀骨焚心。
“再去端药!”高澄连忙吩咐道医师。
高澄接过第二碗汤药,亲自喂给秦姝。
秦姝望着高澄眼底血丝织就的网,眼含泪水,饮尽苦涩。
之后,医师便开始施针,继续为她通脉疏瘀。
月移西窗,秦姝枕着龙涎香气沉沉睡去。
高澄和衣卧在外侧,怀中人呼吸轻浅,苍白面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伸手欲触又蜷回指尖,怕惊醒这场偷来的安宁。
晨光染白帐幔,秦姝在头痛中睁眼,掌心下意识覆住小腹,一切安然!
望着窗外流转的日光,终是安下心来。
“醒了?”
清润嗓音贴近耳畔,秦姝回眸望向眼前的高澄,见他唇角噙着温煦笑意,似红砂所点。
心中欣喜,于是倾身,蝶触般掠过那抹笑意。
刹那间天地静寂,连廊外新绽的辛夷都屏住了呼吸。
“阿姝...”
高澄喉结微动,顺势将她笼入怀中。
山炉腾起袅袅烟篆,纠缠着彼此错落的呼吸。
“子惠哥哥,你没骗我!”
这一句话却让高澄木然停住了动作。
医治头伤,需月余,为免血崩,故而用量不敢过大,此时滑胎之状还未显现罢了。
但他很快恢复了常色,缓缓扶秦姝起身:“阿姝,今儿天好,咱们出去逛逛!”
“嗯!”
赵北秋远远瞧见秦姝与高澄一同走出驿馆,见秦姝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鸦青箭袖扫落几片早樱。
“阿姐,北秋可算见到你了!”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
“北秋!”
见到赵北秋,秦姝脸上溢出喜悦。
“阿姐,这平乐郡,虽没有邺城晋阳繁华,但市集也是热闹的很,西街有猴戏。
东街还有能说跳的鹦?,我带阿姐去看!”
赵北秋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去拉秦姝的手。
话音未落,高澄已不着痕迹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慢条斯理地替秦姝系紧披风系带。
随后挽起秦姝的手,抬到赵北秋面前
“你阿姐要牵的手,在这里!”
赵北秋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跑在前面引路。
“子惠哥哥,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
秦姝对高澄无端的醋意很是不解。
“孩子?都十四了,还孩子!”
秦姝突然想起了什么,也就只笑不言。
来到集市,秦姝似脱笼小鸟,开心地穿梭在集市的人群之间,脸上的笑意自然而露!
在乐平,高澄没有那么多枷锁束缚,能这样自由随性的陪着秦姝,只期盼着,时间能够永远停在此刻。
他不敢去想,再往后一天,或是往后一辰,秦姝又会如何,自己又该如何!
“阿姝,这浩渺天地广袤无垠,若可随心所往,你心之所向,是何处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