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毛骨悚然。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在一息之间。
曾几何时,这样血腥场面会令她恐惧作呕,到了现在却好像开始渐渐麻木了。
这方天地生死无常,每日都有人死去,每日又有新人到来,光怪陆离,已成常态。
唐玉笺并不想插手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正如她来自一个崇尚真善美、讲究礼让行人的世界,所以要卷学历卷成绩,此界亦有它的生存之道,以强者为尊,六界轮回受制天道,芸芸众生不过是因果中的一环。
可即便如此,唐玉笺也不想让太一不聿变成蔑视生命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灭世的引子。
她转身,往马车处走。
“先走,该回去了……”
太一不聿唇角弧度微敛,眼中流露出片刻的困惑,他跟在唐玉笺身后,一只手上还提着从酒楼里拿出来的食盒。
见唐玉笺背对着他,他主动开口,“既然醒了,现在还想吃点东西吗?”
唐玉笺后背无端漫上一股寒意。
他知道唐玉笺睡过,也就是说,或许他曾来过马车,看到唐玉笺在睡,所以才独自离开,要无声无息地处理掉这些人。
他毕竟是太一氏族的一家之主,为了太一氏族的门楣和颜面,也不可能将他培养成一个一无所知的痴儿。
许多事他都是懂的,只是没有见过罢了。
可许多事他也是不懂的。
天族在这上万年来都自诩是六界中最上等的生灵。在太一不聿眼中,主宰着这些人的生杀不过是件极微小的事。
太一不聿又说,“店家说我们今日点的多,赠我们两叠蜜豆甜羹。”
见她无动于衷,他补充,“是刚熬好的,你想尝尝吗?”
唐玉笺应了一声,又摇头,“太晚了,明日再说吧,今日不想吃了。”
太一不聿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看着她靠在软垫上,唇瓣上少了许多血色,若有所思。
唐玉笺正在想要与太一不聿怎么沟通时,听到对方问,“你为何不理我?”
她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
少年的模样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眼神无辜,气质无害。
她认真的说,“我在想,要怎么跟你说刚刚的事。”
太一不聿几乎立即想通了,“你不想我杀他们。”
唐玉笺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太一不聿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只察觉到她不喜欢见血。因为在太一府的时候他就给过她血肉,但她表现出了明显的闪躲。
所以太一不聿便想着私下解决掉那些讨厌的东西。
却没想到唐玉笺不止不喜欢见血,也不想看见他杀人。
“玉笺不是说,要我多行善事?”他说,“那些人刚刚身上动了贪念,想去马车上寻你,是不是恶人?”
唐玉笺点头,“是。”
“玉笺说过除恶也是行善,那我除他们,是不是行善?”
唐玉笺一时哑口无言。
她前些日子在给太一不聿传播真善美思想的时候,编了许多童话故事来感化他。
其中便有结合了她和师兄师姐们下界赐福时,出海遇到邪祟救无辜百姓的故事。
没想到太一不聿是这样理解的。
“除恶的确是行善。”
她先肯定了他,然后放轻了语气,“但是所有事情都不是只有杀了他们这一条解法,以后你遇上做了错事的人,要分辨轻重。”
如果什么错都用一个死字解决,那不就成玉珩了?
唐玉笺眼皮跳了一下,发现身边全是反面教材,每个都能拉出来当前车之鉴。
“所有事情都有许多种解法。”她认真地对太一不聿说,“若是有别的方法,就不要伤人性命。若是他们的恶已经到了要旁人性命的地步,那就除了他们也不迟。”
上一世他那些血肉庙让人供奉血肉,引来无数人自相残杀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亲眼见到过灵宝镇为了供奉一具血肉菩萨,整座城的修士全部变成死尸。
那一次太可怕了,那时唐玉笺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太一不聿做的,自然也不知道太一不聿为什么会被后世改名为救苦仙尊。
他明明不救苦、不渡人,甚至冷眼旁观众生挣扎,看他们被欲望裹挟变得面目全非。
仙域起尊号当真是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太一不聿垂眼思索,应了一声,“好。”
唐玉笺也不知道太一不聿听进去没有,他已经察觉出唐玉笺对这种事情的厌烦。
然而对于唐玉笺来说,这样才是最让她害怕的,因为她像前世一样,无法分清太一不聿口中的话是真还是假。
但她也不能指望他的思想在一日之内改变,幸运的是,现在的少年就像一张白纸,虽然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但好像很信任她。
或许本性一时之间难以改变,但这样也让唐玉笺看到了希望。
一步一步来,只要现在听进去了,她就可以满满给他扭转成三好青年,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唐玉笺想着缓和一下气氛,便对太一不聿说起外面的世界。
“除了灵宝镇之外,六界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们去西荒的路上会路过人间,人间也很有趣,那里的都是凡人,没有妖仙术法,但也也生出了很多智慧。”
“人间有许多形形色色的国度城池,番邦无数,每个都是不同的风土人情。”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中泛起期待之色,“……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第一楼,哦对了,我还要买些话本来看。”
太一不聿缓和了许多,对唐玉笺口中的人间也终于有了一些兴趣。
“话本?”
“嗯,凡人写的故事,有许多精彩的本子。”
唐玉笺借机说,“你看,这世间是不是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少年点头。
“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这些有趣的东西就都没有了。”
太一不聿问,“你呢?”
“我怎么了?”
“你也会没有吗?”
唐玉笺思考了一下,点头,“当然了,如果一切都消失了,我肯定也就没有了呀。”
他略微出神,“原来是这样。”
唐玉笺盘算着时间,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地图,“去昆仑会路过人间,离开人间后要跨过冥河,冥河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河的两侧两侧一边是人间,一边是魔域,一路往西便是大荒,等看见不周山,便是已经到了西荒了。”
太一不聿眼神柔和,看着她的手指划动。
听到她口中要他去一一体会的东西,胸口处有些发烫。
他不自觉摸了摸,又听到唐玉笺说,“等到了昆仑,我们就要小心一点,我要找的人应该还被许多人看管着,到时候需要你帮帮我,想办法一起进去把他带出来……”
还没说完,唐玉笺听到他问,“你去西荒,是要找人?”
唐玉笺点头,“对呀,找人。”
“是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一样,年纪应当也与你差不多吧,说不定你和他能成为朋友。”
太一不聿若有所思,“朋友……”
唐玉笺又是一阵点头。
如果不是他们都经历了那些残忍凌虐的事,也不会伤及后来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提前将他们好好改造,这世间的灭世风险应该能消减一大半……
正想着,听到身边传来太一不聿的声音,“你一开始要离开太一府,就是为了去昆仑找他吗?”
唐玉笺一愣,缓慢点头。
少年看着她,刚刚涌动在胸口的热流缓缓交织成了一种古怪的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