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液体自额角滑落,离得最近的容静只觉眼前均被血色晕染,心情起伏之下,差点忍不住去瞪那动手的人。
还是容夫人先她一步,攥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轻声道:“我无事。”
随后,她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容太傅,缓声道:“老爷生气,妾身理解。此事是妾身思虑不周,老爷要如何罚妾身都可。只女儿年纪尚小,若面上伤了,未来婚事有碍,也损老爷颜面。”
容太傅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砸到人后的愧疚,又或者对正室的尊重——或者说,他认为,此刻将所有人赶出去,只留他们三人在此处谈话,已经给了自己这位夫人嫡妻的尊重。
若是那些妾室,当着一众人面跪下听训也是常见之事。
他道:“呵,你当我不知,那红珊瑚是你这好女儿撺掇的?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好女儿到底是什么个想法,竟是眼巴巴地要去讨好国公府。怎么,觉得我太傅府呆不下去了,想嫁去国公府?”
“想都别想。国公府嫡出都已娶妻,我容白胜的女儿,决不能做妾。嫁给庶子更是不可能!”
容静心脏紧缩,无意识地握紧双手,感受到手腕上隐隐传来的疼痛,眼眶通红,生生忍住了泪意。
妇人道:“老爷误会了,静儿只是想为我分忧。如今太子势大,国公府与闽侯府在朝中地位颇高,只往常却不好无缘无故与这二府亲近,难得有机会,难免心急了些。”
妇人说着,缓了口气,忍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接着道:“静儿也是想帮老爷,老爷如今因身份缘故,反而处处受限制,虽地位高却没多少实权,若能与那二府有所交情,说不准能得些机会。”
“妾身知老爷一贯看不上那些趋炎附势、谄媚讨好的人,只如今老国公大寿,大办乃是必然,老爷同僚应邀者不少,大多提前知道消息的都备了厚礼,恐怕会有不少奇珍异宝。”
“红珊瑚虽然难得,但也有迹可循,只是要多费些银钱……当然,老爷既然不愿,即便国公府那边用不上,再过不久便是千秋节,到时候也能送给陛下做寿礼。”
“如此,也是老爷一片忠心。”
容静感觉到身旁人说到这时,身形微微晃了一下,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去扶,却听上面的人道:“噢?这么说,你们倒是全为了我了?”
妇人:“妾身对老爷的心意,这么多年了,老爷还不了解吗?”
半晌无言。
容静垂着眼,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双眸,一只手扶住母亲,另一只手却是死死掐着掌心,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做出惹怒父亲的事。
像是过去了一刻钟,又像是过去了许久,容静只觉得双腿开始发麻,上面终于又有了动静。
容白胜起身漫步行至母女二人面前,弯腰扶起妇人,对容静道:“快起来。你二人一心为我,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倒是让我误会了去。”
“夫人受苦了,伤口可疼?来人,快叫大夫来。”
容夫人轻轻摁住他的手,轻声道:“老爷不必如此,只是小伤,妾身回去后上点药便是。若是叫了大夫,恐会生出误会,损了老爷的名声就不好了。”
容静缓缓起身,沉默不语。
容白胜又与容夫人说了几句好话,好似之前那责问的人不是他,砸人的不是他,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却让容静胃中翻江倒海,只想当场吐出来。
等好不容易能离开,容静扶着容夫人的手臂,避了人,回到正室所居的院中。
一进屋,容夫人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摁着额角,沉默地让人给她清洗、上药、包扎,一应流程行云流水,不见半点慌张与生疏,似乎早已做过千百遍。
等伤口处理完,容夫人摆摆手让一众人退了出去,面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虽看着有几分虚弱,目光却极为凌厉,看着站在不远处垂着眉眼的容静,冷声道:“跪下!”
容静沉默地行至她身前,缓缓跪下,不发一语。
容夫人道:“我当你真的聪慧,又觉你也该学着掌家,这才分了你一些权柄,给了你人手,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这么大的事,你也敢不声不响自己一个人就决定了?你真以为那么大一个物件,盖了红布就没人能发现是什么东西了!?”
“若非我及时发现,拦住了那个要告密的小贱蹄子,今日若不是我带你主动去告知你父亲,你以为事情会这么轻易过去?”
容夫人说了几句,气血上涌,面色虽红润几分,脸色却并不好看,扶着头缓了好一会儿。察觉到容静想要起身过来的动作,她冷喝一声:“跪着!”
容静眼眶红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哽咽道:“母亲,女儿知错了,这次、这次是女儿太想当然了。”
“想当然,呵,你不是想当然,你是被嫉妒蒙蔽了眼睛!”
容夫人说着,又喘了几口气,扶住眩晕的头,又沉默片刻,才哑声道:“静儿,我早与你说过……罢了,那些话你总听不进去,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没让你托生在好人家。”
容夫人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看向容静的双眸里满是悲哀:“母亲不是不想带你离开,可静儿,容家是不可能有和离的,也不可能让容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即便是我死了,有你父亲在,你也无法离开这个肮脏的府邸。你认命吧,你……你只能是他容白胜的女儿,这辈子都是。”
容静眼泪流的更凶,泪眼朦胧,膝行几步,跪在容夫人腿边,拉住她的裙摆,仰着头却看不清此刻容夫人面上的神色,只觉一片朦胧。
她哽咽道:“母亲,您别这样,女儿真的知错了。”
容夫人摇摇头:“你不知道。”
她缓缓又说了一遍:“你不知道。”
“争强好胜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你父亲的错。我没把你教好,你父亲只要一个出色的女儿,一味压榨你,从来不顾虑你的感受。”
“心机深沉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带好头,是我让你学了不该学的东西,可你不学,在这太傅府就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你若真的有错,就错在……不该从我肚子里出来,不该出生在这藏满了魑魅魍魉的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