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密林乱石,刮得草叶簌簌作响,几片落在了沈炽的衣角。
他靠在石头上,身上被五花大绑,手臂和腹部的伤口还淌着血,浑身无力,却始终以仇视的目光盯着对面的晏长曦。
晏长曦蹲在他面前,欲给他喂水,沈炽直接别开了脸,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轻叹:“沈炽,你这又是何必?”
“那你又是何必?”
沈炽冷眼睨他,“从你选择背叛大晟之日,你我便已决裂,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
晏长曦晃了晃水壶,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错了吗?”
沈炽沉默。
“成王败寇,大渊被灭,晏氏死绝,若一切都在那场战争中淹没便罢了,偏偏我还活着。我活着,便注定要反,注定要复国。”
“都是狡辩!”沈炽低斥,“若你自己不想,谁又能逼得了你?你还是谢家三郎谢景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逼我,可是我的身份瞒不住的。哪怕我不想反,容氏也容不下我,天下容不下我,我将一辈子在猜疑、监视和唾骂中度过。”
沈炽无言以对。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晏长曦笑了一声,“所以沈炽,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沈炽咬着牙:“那你也不该拿我去胁迫陛下!”
“兵不厌诈,她和魏玄都能联手夺我青州,我为何不能拿你与她做交易?”
“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吗?”沈炽冷笑,“是,我们昔日是同窗,但她如今是大晟女帝,你觉得她会为了我涉险吗?”
晏长曦抬眼看向他的身后,“是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了。”
沈炽似有所感,回过头时,便看见了随着杜若而来的容姜。
“陛下!”他失声惊呼,惊愕之余是担忧急切,“你不该来的!”
容姜只身前来,瞥了一眼没缺胳膊少腿的沈炽,才道:“我来了,可以把人放了吗?”
晏长曦倒是说话算话,让人给沈炽松绑,任由他回到容姜身旁,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逃得出去。
不过也是,他们就两人,沈炽还受了重伤,而晏长曦这边足足有十余人,他们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为了沈炽,你还真敢一个人来涉险。”晏长曦笑容略带一丝凉意,“我到底该夸你重情义,还是不怕死呢?”
“少废话,其他士兵呢?你想抓的人是我,又何必为难那些兵卒?”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必要为难他们,所以就把他们打晕了绑在树林里。若是不这样,怎么把你引出来呢?”
沈炽拦在容姜面前,厉喝:“谢景郁,有什么你冲我来!”
“他可不是谢景郁。”容姜扯了扯嘴角,轻叹,“我们的老朋友谢景郁已经死了。”
晏长曦的脸色一沉。
“容姜,少来这套。”他亮出了剑,冷冰冰道,“你让魏玄截断了我的去路,让我进退不得。既如此,我又何须与你客气?”
“原来你去而复还,是因为前面没路了啊?”
容姜忍俊不禁,眼神又陡然变得犀利:“不过你凭什么你觉得,你绕道回来,拿沈炽逼我现身,便能将我拿下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剑锋一闪,他径直向容姜袭去。沈炽毫不犹豫地上前阻挡,却被容姜一把推开,杜若又追击而上,沈炽不得已掉转方向,为容姜拦住杜若。
容姜与晏长曦殊死搏斗,二人互不相让,互不留余地,招招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难缠的是,除了晏长曦,他的手下也纷纷围攻容姜。容姜腹背受敌,沈炽亦是自身难保,二人几乎被逼到绝境。
尚未好全的伤口裂开渗血,疼痛感削减了她的力道,减缓了速度。容姜左手一动,牵丝应声而发,那细长而锋利的丝线伤了不少人,暂时削弱了敌人的战力。
只是牵丝不适合用于近战,容姜也只能逮住机会发动这一次,不过也足够了。
趁着晏长曦的手下负伤,她虚晃一招,一个利落地闪身,绕到了晏长曦身后。
他正欲出剑,脖颈上传来的疼痛,令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都住手!”
容姜厉喝一声,手中拿捏着晏长曦的性命,逼迫杜若他们停手。
沈炽腹部挨了一剑,单膝跪倒在地,再度被晏长曦的手下所擒。
“殿下!”
杜若面色一变,似欲上前,容姜便拉紧了牵丝,逼得晏长曦也跟着她后退一步。
“再靠近,我保证你家主子会尸首分离。”
杜若气得双眸充血,扭头把剑架在沈炽的脖子上。
“容姜,快放了我家殿下,否则我杀了他!”
沈炽呕出了一口血,眼神一狠,毫不犹豫地想撞上剑刃,意图牺牲自己,让容姜免受他们威胁。
杜若早有所防,立马移开了剑,吩咐手下死死将他按住。
容姜紧缩的瞳孔逐渐放松,平复着乱了的呼吸,面色冷凝。
“你杀了他,我便杀了你家殿下,一个小侍卫换一个前朝太子,也值了。”
沈炽几乎脱力,却还颤着声道:“陛下,你不必管我……”
“闭嘴。”
容姜横了他一眼,她若是不管他,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晏长曦命悬一线,见状还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
“笑你无情啊。”他惆怅地叹道,“姜姜,明明我与沈炽都是你昔日的好友,如今你却为了沈炽,要我的性命。”
容姜将牵丝线往上划拉了几分,在他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我还可以更无情,想试试吗?”
晏长曦吃痛,握着剑的手也不由得一紧,心生恼恨,又不得不克制。
“你想清楚,你杀了我,你们俩也活不了。”
容姜扫视着严防死守地盯着她的杜若等人,“我当然知道,若是你肯配合,谁也不会死。”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费这么大工夫,是来找你叙旧的吗?”
去往营州的路被魏玄堵截,他带着轻骑回来,当然是想杀了容姜,或者拿容姜要挟南州军,以此开出一条路。
“你若直接回营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偏偏你还要掉头回来,自寻死路。”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了。”
意识到了什么,晏长曦脸色骤变,下一刻,林子内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是晓寒生带兵赶过来了。
晏长曦以沈炽的性命相要挟,要容姜一人前来。容姜确实如约照办,只不过在来时的路上,偷偷洒了温槿特制的追踪粉。
所以,她只要撑到援军赶来,便能一举将晏长曦拿下。
她算到了所有,却唯独算漏了晏长曦的狠心。
见无路可逃,他竟欲与她同归于尽,掐住她的手腕,反身生扑上前,与她一同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姜姜!”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隐约之中,容姜似乎还听见了魏玄撕心裂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