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之前,朝中各方势力将所有的可能全都准备妥当,无论崇祯皇帝怎么去问,他们都有一百种方法去自圆其说,并且拿出相应的证据。
但他们没想到,崇祯皇帝居然要出城。
实际上,影响崇祯皇帝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司礼监第一秉笔王承恩。
作为信王府时期一直到崇祯新朝的总管角色,崇祯皇帝对王承恩的信任是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这不是什么人去污蔑几句,在朝上弹劾几句,就能够改变的。
李顺祖不知道为什么王承恩会劝崇祯出城,但很高兴他这样说了。
当崇祯下旨出城时,朝会中有人站不住了。
群臣们也都疯狂互相打眼色,最后又推出了那位起初说话的国丈。
周奎再次站了出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陛下,不可轻易出城啊!”
“城外乱象四起,陛下事关国体,万一有什么闪失,大明怎么办?”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顿时一片的哭喊声。
甚至有文官扑倒在地,一副崇祯只要敢出城,他就敢当殿撞死的样子。
见此,李顺祖心底冷笑一声。
这些人自然不敢让崇祯出城,糖衣炮弹无论他们包装得有多甜蜜,只要崇祯亲自出城看一眼,胜过一百份奏疏,胜过朝堂大臣的一千句谎言。
到时,全部针对辽军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李顺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大朝之上,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浪穿透万众而来,群臣转身看去,见到正是当今帝师孙承宗。
孙承宗冷眼看着朝堂上这一番乱象纷呈,面容清冷。
“陛下放心,城外辽东三军将士,早已经将奴骑彻底击退,城内也有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等有司维持秩序,若秩序不佳,陛下大可以治罪!”
“身受皇恩,世受国禄,陛下却连皇城都出不得,这岂不是我等为臣子的失职吗?”
“诸位,老夫说的对吗?”
语落,群臣皆默然。
崇祯皇帝眼见孙承宗来了也这样说,更加坚定了出城的想法。
“诸卿不必再劝,朕意已绝,出城巡视,一则宽慰京、辽三军将士,二则给京师的大明子民看看,大明的天子与他们休戚与共,同舟共济!”
话已至此,大臣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已经是无人再劝。
至于国丈周奎,此时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了半天,脸上却没见到一滴眼泪。
这时,王承恩走出皇极殿,大声喊道:“陛下巡城啦!”
......
永定门,瓮城。
虽然打退了奴骑,但辽军依旧没有得到应有的抚恤,连城外愈发增多的难民,也都是哀鸿遍野。
很多饿死的妇人,倒在地上依旧紧紧抱着无头缺肢的孩子,城墙上,军营里,横七竖八躺满辽军伤兵的尸体,许多士兵不是与奴骑战死,而是在城内遭受着痛苦死去。
而这一幕幕,在大朝会上赫然被包装成了一片太平。
奴骑退走,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大明京师的土地从未遭受过这种劫难,地上满是焦黑残缺的尸体,除了辽军,更多的是各地百姓。
战争留下的是鲜血、是落寞,是毁于一旦的家园、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战后的永定门瓮城没了往日的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和伤兵、难民们毫无生气的哀号。
一声声哭泣声,哭喊声,这还只是在京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死在城外来到京城的路上,死在畿辅各处的村庄里,奴骑过处,一片的血流成河。
城外,卢沟桥附近。
上千具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辽军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尸体上好几个箭头还在,那断了的长枪,以及被血污染成黑褐色,看不出光亮的战刀,却依然紧紧握在他们手里。
突然间,一声尖细的嗓音,穿透了全部的哀嚎。
“大明天子巡城!”
“开门!”
随后,紧闭了数日的内城门被缓缓打开。
崇祯皇帝一脸期待的走出内城,然而仅是第一眼看过来,他整个人便是呆在当场,在他身后,满朝公卿都是一脸鄙夷的掩住口鼻。
“陛下,回去吧.....”
“滚!”
崇祯皇帝一把推开李凤翔欲要搀扶的手,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他所见到的,不是奏疏中所说的一片喜气洋洋,不是大明各地在奏疏和塘报中粉饰的太平,而是真真切切的乱世苦难。
“天子....”
“是天子来看我们了....”
一名躺在担架上哀嚎的辽兵,听见了帐外的动静,支起身子眺望。
许多难民也都是抬起麻木不仁的眼睛,定定望着身着九龙袍的大明皇帝。
原来皇帝也是和他们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
原来他们保卫的京城之中,是真的有天子存在。
“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城外辽军将士缓缓躬身,难民们也伏跪一片。
这些呼声不如方才朝会中的那样整齐响亮,但却是崇祯皇帝即位以来听到过最动听的山呼,一时间,他的心中有如被刀尖戳刺,隐隐作痛。
“这...就是你们和朕说的,京师百姓太平自在...”
“这就是你们和朕说的,合围聚歼奴兵?”
“可朕只是在城外见到了辽东的三军将士,朕只是在城外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千万难民!”
“有谁能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祯皇帝说完,环视身后群臣。
眼神过去,无论是多大的达官显贵,都是默不作声。
“好!”
“朕自己去问!”
李凤翔还要去拉,却被崇祯皇帝猛地挣脱,甚至是摔了个踉跄。
“朕,对你很失望!”
“司礼监以后你是不用回了,京营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提督!”
李凤翔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陛下...”
崇祯皇帝再度发挥了自己的乾纲独断,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去触他的眉头。
“你们的粮饷呢?”
“你们养伤的物资呢?”
“朕不是早就御批下发了吗?”
崇祯皇帝走到永定门中,辽军伤兵养伤的帐篷内,看着眼前一片哀嚎,却没看见多少物资和担架,顿时怒不可遏,连声询问。
但辽兵们看着站在崇祯身后,那些随便说一句就足以使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当朝权贵,个个垂头不语。
“陛下,臣来说吧。”
李顺祖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普通士卒不敢与权贵作对,普通将领也是得过且过,不敢得罪当朝权贵,但李顺祖没有这么多忌讳。
换句话说,被拉下水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自己,得罪一个也是得罪,得罪一片也是得罪,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好,你说。”
“是应城伯孙廷勋,克扣了辽军治伤的物资,克扣了辽军的粮饷,城内这些针对辽军的传言,也都是有心之人风传,现在陛下您也看到了,城外作战的,只有我辽东三军将士。”
“哪有什么京军啊......”
崇祯皇帝微微颔首,似利剑一般的眼眸直射向群臣之中。
“孙廷勋,给朕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