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玖玖下巴搭在两只交叠的狗爪上,小耳朵一抖一抖的。
脑瓜一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汪,你们乱花钱,关我屁事。”
嘴巴张太大,一个饱嗝猝不及防跑了出来。
“嗝——呃——汪呜。”
饱嗝,在这个时代,宛如仙乐,人间难得几回闻。
西山诧异地看了狗一眼。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拎起一条狗腿。
西玖玖被轻易翻了过来,圆滚滚的肚皮朝天躺着。
她懒懒的也不想抵抗,任由西山拍了拍。
“咚咚。”
西山疑惑道:“刚才是路过一个旱厕……兰花,你趁我不注意吃屎了吗?”
西玖玖朝他翻了个白眼:“汪,山猪吃不了细糠,你才吃屎了呢。还有,能不能别叫我兰花……”
西山甚至撩开阿七的襁褓看了看:“吃了阿七的?阿七也没吃什么,能拉多少呢?”
然后他看到了阿七手里的鸡蛋。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小丫头在黑市做贼了?
但阿七都没满月,整个人软乎乎的,不会抬头不会坐,手脚也只会乱挥乱扭。
西山从阿七掌心把鸡蛋抠下来,捏在指头上。
现在是1965年,大多数人都又饿又馋地过了好几年了。
鸡蛋这种顶级营养品,可能一斤要一块五左右。价格昂贵不说,最恼人的是有钱都买不着。
西山苦哈哈一辈子,但好歹是在二十一世纪活过的人,不至于馋一个鸡蛋。
但阿武,还有家里那一群蚂蝗,肯定能为这一个鸡蛋抢破头。
西山回头看看阿武。
阿武睡得正香。
他把鸡蛋重新塞回背篓里,拿枕头套子好好包着。
“可别碎了……”
“汪……碎了也没事,不就是个鸡蛋嘛,要多少有多少。”
西山一听,这狗不仅会说话,会骂人,还会吹大牛呢。
他憋着满肚子的好奇,麻溜儿把手上的活儿做完。
鳝鱼的劲儿非常大,编膳笼是要用那种捆水泥的尼龙宽扎带的,或者用竹篾片。
但他现在手边没有,只能扯了些芦苇叶子和杆子,先将就编一个试试看。
他趴在岸上,手探下去摸索着堤岸上的泥窟窿。
然后他选定一个位置,将这个一次性的鳝笼塞了进去。
接下来就是等。
他只在里面放了两条蚯蚓,也不知道能不能钓到。
以往,不对,应该说是将来,他钓野鳝都是用猪板油的。
西山刚要爬起来,就感觉脸上扫过一团毛绒。
西玖玖是一棵好奇的韭菜,种在地里寸步难行,她也能将方圆百里的新鲜事都搜罗起来。
现在前有腿后有腿的,见着新奇的、好玩的、热闹的,她就必须去围观一下。
她看西山饿着肚子还耐着性子编花篮,早就好奇死了。
又见他趴着玩水,好半天不站起来,彻底淡定不了了,凑过去要看他在干什么。
月亮已经上来了,照得水面亮亮的。
西玖玖看着水面上自己被西山搅碎的倒影,慢慢平静下来,拼凑到一起,显露出一张糊满泥巴、毛发打绺的丑脸。
“啊!这谁啊?我……我……我是毁容了吗?”
一瞬间,西玖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都忘了自己凑到水边是干嘛来的。
“天呐……这丑东西是谁啊?”
……
她拿狗爪遮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想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眯起眼睛,让视线变得模糊一点,想带个柔光滤镜。
她伸出一根指头,点了一下水面,薄薄一层涟漪荡开,想给自己增加一些破碎感。
……
都不中用啊!
该丑还是丑啊!
西玖玖说自己貌若兰花,还真不是吹牛。
放眼整个菜园子,茄子憨肥,土豆埋汰,玉米老气横秋,黄瓜满脸粉刺加遗传性早秃……
只有她,枝条舒展,颜色清新,小时候青葱可人,开花了气质高洁,连被砍了头,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西玖玖痴痴地望着自己现在的倒影,越想越崩溃。
西山看一条狗竟然在认真地照镜子,而且好像还在挑剔自己的长相……
怎么一举一动都那么像人啊?
该不会……这也是个重生的人,只是不小心投到狗身上了?
而且听声音,还有那容易炸毛的大脾气,怎么着也像个小丫头。
西山越看兰花蔫巴成一团的背影,就越觉得它像个人。
要真是自己猜的那样,这个疑似小丫头实惨了。
西山的目光落到它那条软趴趴的后腿上,起了恻隐之心。
他将小狗轻轻拎起来,果不其然,换来好大一通脾气。
“放开我!当老娘好欺负的吗?怎么谁都能拎我脖子?汪呜汪呜!嗷!沃咐沃咐!”
西山没有生气,先给狗来了个手动闭麦,然后柔声道:“兰花乖,别动,咱把腿接一下。”
西玖玖还没发起第二波然并卵的抵抗,就感觉那条木木的后腿被推了一把,紧接着传来一阵钝钝的闷痛。
她的嘴被捏着,只能闷哼一声,四条腿又开始乱蹬。
西山被逗得咯咯直笑:“嚯,小狗崽子还挺有劲儿。”
西玖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把这理解为嘲笑。
“唔,唔汪……”(狗崽子你骂谁呢!)
西山捏了捏竖得老高的狗耳朵:“给你洗个澡吧,瞧你脏的,刚才铁定跳旱厕刨食了。”
说着,他大剌剌地就把狗按水里了。
左涮涮,右抖抖。
上搓搓,下扯扯。
西玖玖感觉自己像一副猪大肠,被他反复折叠、翻腾、抖动。
在水里被揉搓得七荤八素,她连一句娘都没敢骂。
怕肚子里的蛋液呕出来,浪费粮食可是损功德的。
西山见手里的狗从黑黄一坨,逐渐被涮得松散,板结的淤泥化开,露出黄白相间的毛。
泡在水里,像一团快要炸开的蒲公英。
西山最后倒拎着狗腿,给狗头做了最后的清理。
西玖玖回到岸上的时候,感觉自己看到太奶了。
西山把湿漉漉的小狗一整个抱进怀里,又开始了下一个更加粗暴的环节。
搓干。
“别别别,大爷,不劳驾了,我自己来。”
西玖玖连滚带爬逃离他的怀抱,跳到地上,一甩,一抖,找了找感觉,然后快速把自己甩出重影。
密集的水雾向四面八方散开,扑到西山父子三人的脸上。
阿武被凉飕飕的水珠拍醒了。
阿七也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啼哭。
西山赶紧抱起阿七,小声安抚着,一只大手在她的屁屁上轻轻推着。
阿七很快又睡着了。
西山看小狗已经半干,跟之前的模样简直天壤地别。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狗模狗样的,挺好看。”
西玖玖嘴角抽搐:“呵,呵呵……你可真会夸人,高低得有个小学文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