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孙子，我去买肉，轮得到你这个逃荒来的野人吗？”
阿武又黏着自己了，茂娘也重新神气起来。
“你一个差点当了饿死鬼的，养得起我的金贵孙子？我们祖上也是有三进大宅子的，你头顶有几片瓦？”
“妈……”永梅赶紧拉住茂娘，示意她小声点。
她像惊弓之鸟一样朝院门外看，要是刚才的话被谁听了去，那可不得了。
“胆子比老鼠都小。”茂娘骂着，看向永梅，“你去买二两肉来。”
永梅讪笑：“妈，我哪儿来的钱和票子啊？”
茂娘脸色一黑：“你刚不是还说要给我买些点心，要孝敬我，你身上没带钱？”
茂娘的语气，就好像自家这个媳妇家里吃用不尽，买块肉就跟路上抓把沙一样轻易。
永梅不敢高声反驳，低着头嘟囔：“我们家建英都快一年没吃肉了……”
阿武催促：“大娘，去买肉。”
“听到没？还不快点去！”茂娘也催。
永梅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拍着裤兜：“妈我这真买不着啊。”
西山看到永梅这境遇，就想到了顺男。
他发话了：“大下午的买不到肉了，要不，大嫂你带阿武去捉鳝鱼吧，晚上给阿武炖鳝鱼吃。”
西山问阿武：“你刚才不是闹着要去？现在还想不想去？”
阿武早忘了这茬，经西山一提醒，立刻就要去，一秒钟都等不得。
他跑进屋里去拿自己的各种小工具，丢下一句“大娘快跟上”，人就跑没影了。
茂娘急道：“不准去！哎？哎？”她话没说完，见阿武不见了，忙踢了永梅一脚，“快去追！别祸事了！”
永梅忙不迭追了出去。
临走前，她朝西山瞥了一眼，似乎眼里有一丝感激。
茂娘瞪着西山：“都是你挑的事儿，那么丁点的孩子，去河边多危险？我看你就是诚心盼着我们周家绝后。”
西山并不是为了帮永梅解围。
阿武太吵了，而且有他在，会无限吸引茂娘的全部注意力，他的正事儿都没法谈下去。
果然，阿武一走，院子里立刻清静了下来。
茂娘的脑子也腾空了不少，开始有闲功夫骂双娣和留娣了。
“没眼色的东西，阿武去捞鳝鱼，你们俩就在屋里沤霉，张嘴等吃？还不去帮忙去！”
双娣听话地起身，西山抢着说：“双娣要带阿七，留娣又太小，她们都去不了。”
茂娘一脸的嘲弄：“呦，还没分家呢，你就摆出家长做派，要替她们两个做主了？”
西山也不客气：“是，我替她们做主。以后你少把她们俩当牲口。”
茂娘翻着白眼，冷哼一声，抱着胳膊坐到磨盘上。
她盘起一条腿，一下一下地抖着。
“你要走，我没意见。你又不上工，在我跟前也是给我气受。老娘我就当好心没好报，这么好的房子你不住。我可没听说过，难道你外头有房子？”
西玖玖憋着笑：“汪，就是有房子！”
西山不接茬。
茂娘以为他怂了，气焰更加嚣张：“你要带走俩赔钱货，我也不拦着，只要你能把钱拿出来。”
她伸出一个手掌，将大小拇指捏在一起，像个被开水烫过的鸡爪子一样。
“三十块，一分都不能少。”
她瞥了一头雾水的双娣一眼：“这是我从小带大的，她吃打得很。阿武还小，轻易就被你说动了。我倒要看看，没我的允许，你怎么带走双娣。”
双娣终于听明白了，干爸和奶奶在闹分家，干爸想带她走。
她猛地抬起头。
这一瞬间，西玖玖第一次发现她有一个颀长白皙的漂亮脖子。
双娣眼中含泪，脸上带着疑惑和不确信。
她看着西山，等待一个确定的答案。
西玖玖则激动地“汪”着：“可不能给她钱，呸，凭什么汪！咱不能便宜她！”
但西山并没有往这边看。
西山没有那么多钱，也不打算给这笔钱。
他并不是吝啬于要花那么多钱去救一个跟他不相干的养女。
而是，他不想把一个女孩子当牲口一样议价买卖。
西山摇摇头：“我不想买。”
茂娘嘲讽道：“不想？我看是买不起吧。三十块呢，你见过这么多钱吗？”
西山一笑。
茂娘懵了：“你……你笑什么？”
西山突然从兜里摸出一个鸡蛋。
茂娘问：“你怎么还有鸡蛋？”
西山笑着说：“双娣留在这里也行，以后我每天给她送吃的来，鸡蛋、鸡腿、玉米……哦，还有猪油呢。”
茂娘今天也是见到玉米和鸡腿的，她还后悔自己光顾着嘴上痛快跟永梅扯闲篇，没能吃上一口呢。
但她嘴上还倔着，冷笑道：“哼，吹牛谁不会？”
西山不理睬她的废话，继续说：“你猜，阿武看到双娣吃这么好，会不会闹着要跟我走？”
茂娘被戳中最害怕担心的事，嘴里打起了磕绊：“我拿麻绳把他捆屋里，你骗不走他。”
西山略一耸肩：“那你干脆把他腿打折，打断最好。不然，他有手有脚，胆子又肥，早晚要被我拐跑。”
茂娘抿着嘴，瞪着西山，眼里布满血丝。
茂娘恨极了。
当年把他招进来，就是看中他能干活、脾气好、话也少。
现在看，都是装的。
懒惰成性不上工，骨子里也坏得很，还有一句顶一句。
她知道这回自己得认栽了，不能把阿武搭进去。
她能拼了老命跟西山斗一斗，可如果阿武自己逃了，她上哪儿追去？
茂娘的背打着弯，盯着自己扶在磨盘上的手。
“好，分就分。”
西山面上不动声色，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忍不住看向小狗。
小狗兰花正眨巴着水灵灵的大黑眼珠子，也正望向他。
西山确定，他在一条狗的脸上看到了人才有的笑容。
茂娘输人不输阵。
她傲慢地看了眼双娣留娣：“除了那几个赔钱货，你可什么都不能带走。”
西山嘴角不自觉漏出的一点笑容隐没了。
他一脸严肃地问茂娘：“这家里有什么值钱的？”
茂娘以为西山竟然还不要脸要抢东西，刚休息了几分钟的肝火又冒上来了。
“我警告你大山，我同意放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走，那也是顾着顺男的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还想分我们家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