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玖玖在裤腿森林里闪转腾挪,好几次以为自己要被踩瘪了。
每条腿的主人都急三火四的,一个劲儿地朝前挤。
十多个人,愣是叽叽喳喳闹出了几百人的阵仗。
西山早被挤得没办法,他又不想被人动手动脚的,索性跳上桌子蹲着。
桌子正中间摊着麻袋,里头好多东西已经被翻出来放到桌面上了。
等到这十多个人终于站定站稳,不再你推我、我挤你的,默契地围站在桌子四周,西玖玖才敢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灰头土脸地窝在稻草垛上休息。
西山脸都成菜色了。
“别急,慢慢看……那不能拿嘴舔……你拆开了我还能卖给谁啊?……哎哎哎,大姐,量腰身就量腰身,你解衣服干什么?”
西山窘迫地捂脸低头,放弃抵抗了。
“……你们自己看吧,看有什么用得上的,这针线活我懂得少。”
西玖玖看着,憋着坏只顾偷乐。
“谁叫你乱说话的?这些婆娘可不是好招惹的,赚一分钱,要被她们耗走一块钱的精力。”
西山深深叹气。
一个大姐举着一把短木尺,戳了戳西山的脑袋。
“这尺子准不准?”
西山抬起头看了一眼:“肯定准啊。”
“从哪头开始量?”
西山替她看了一眼:“有准星,从准星开始量。”
大姐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理解了,随即又问:“我怎么知道它准不准?万一我认错了,下料抠了点,等衣服做好,我男人穿不上,要打我的。”
西山重新垂下头,不知道第几次深深叹气。
他努力让自己面对现实。
做生意嘛,形形色色的顾客都会有,他不能挑着卖吧。
他四下看看,找了个软的卷尺,耐着心说:“这也是尺子,你拿着比比看。”
这大姐竟然就着西山的手就要比划起来。
西山无奈,只得配合地展开软尺。
大姐看到刻度是一致的,也就放心了。
但她没打算放过西山,又开始问东问西,一会儿纠结这软尺和木尺哪个质量好,一会儿又嫌弃木尺价格贵、软尺上的烫字容易掉。
西山不知道怎么招架,只得放任不管,任由她在那儿使劲儿抠软尺上的红色烫字,就是为了印证自己的顾虑。
另一边一个女人看西山的两只手空出来了,就快速把手指濡湿,从一卷蓝色线轴上碾了一个线头下来,放在手指间用力搓了搓。
“你看,这褪色可厉害了。只能用在篮布衫的料子上,其他料子都要染色的。”
西山心想:你都把线泡口水里了,当然会掉色啊……现在工业染料水平有限,这种小线轴也用不上进口固色技术呐。
他看着女人手心里比五号电池还要小的线轴,感觉这线轴都快被搓出火星子了。
西山能理解,大伙儿有一分钱都是不容易的事,这些持家的女人们更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
只要是要花钱买的,必然要反复验看品质、犹豫掂量很久、不断挑刺不满,最后才会装作不情不愿地买下。
买了也舍不得用,回到家关上门就当个宝藏起来供起来,孩子但凡调皮破坏一点点,就能招来一顿毒打。
都是穷出来的毛病。
西山理解归理解,遭罪还是遭罪。
被一个个大嗓门围着挑三拣四了十多分钟,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
西山已经坐在桌子上了。
这比暴雨赶路还要累。
西山有点受不了了。
他逮了个空跳下桌子:“我还有事儿,你们慢慢挑。”
秀芳大姐拉住他:“那可不成,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我们可说不清楚。”
“就是啊,你得在。”
西山心想:这些小玩意儿都快被你们摸化了,还说什么少不少呢……
但秀芳拉着他不放:“这事儿说来也是我牵头的,要是少了什么,我可赔不起。”
西山的眼角余光瞥到在一旁舒舒服服打盹的西玖玖身上。
他低声嘟囔:“我的大掌柜,你也得往柜上坐一坐啊。”
灵机一动,西山走过去把西玖玖抱过来,放在桌上。
众人皆是疑惑。
西玖玖朦朦胧胧醒来,发现自己被围观了,也是一脸懵。
西山拍了拍狗脑袋:“我这狗灵着呢。有她在,你们放心挑。看中了什么要买,就把钱给她。真要少了什么,她也能把丢的东西找回来的。”
众人都觉得西山在乱来。
秀芳哑然失笑:“一条狗懂什么?”
西玖玖虽然不满西山这样的安排,但她更听不得轻慢她的话。
她不服气地冲秀芳“汪”了一声。
秀芳大姐一愣:“呦,还真听得懂啊?”
另一个女人笑着问:“那你说说,这线轴多少钱一个?”
轮到西玖玖愣住了,只得看向西山。
西山笑道:“那你就是为难兰花了,她心窍灵通,但到底不会说话。”
西山找了一截树枝,到灶膛里刮了些黑炭下来。
他一边看麻袋里的东西,一边把价格写在了墙上。
“秀芳姐,等回头我会擦干净的,不给你落埋怨。”
秀芳大姐看到那些价格,远远低过供销社的价格,甚至跟早年间货郎担的价格差不多了,早乐坏了,才不会跟西山计较这点细枝末节。
她又主动大包大揽起来:“姐妹们,好好看清楚价格。我早说过吧,大山兄弟不是要赚我们钱的,他就是替咱跑跑腿,这价格肯定是最低的底价了,要买的赶紧了。”
这一嗓门,让处于包围圈最中间的西玖玖一颤。
西山朝西玖玖投来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转身逃离了厨房。
好在价格摆上台面了,买方又不在,没有可以卖惨挑刺讨价还价的对象了,大家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没有太多多余的抱怨和叫嚷,西玖玖的耳朵没遭太多罪。
当然,热闹归热闹,最终也没卖出去多少。
西玖玖看秀芳在帮忙收钱,却收得很艰难。
老戏码,有人要赊账。
甚至有人根本都不赊账,只想拿东西来抵。
一个女人一手捏着裤腰带,一手提着快掉下去的拴腰裤。
“怎么就不成了?我这裤腰带是孩子的,前年过年裁的呢,怎么着也能换一卷白线吧?我又不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