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萧辰和裴渊明骑着快马回到了萧子昭署部的营帐里。
萧子昭早已知晓他们两个昨天夜里出去的事情,试想萧辰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搜集临川王具体说是萧子昭拉拢诸将军一同参奏萧靖艺的证据罢了!
人活一口气,有临川王这座大树靠着,难道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不成!
侍中、骠骑大将军临川王大帐外,数十个寺人端着洗漱器具排着长队候着。
不一会儿,身着锦袍的袁炳轻轻推开帐门,朝他们招了招手。
萧子昭在大帐外的一角,见状后急忙小跑过来,朝袁炳低身拱手。
“袁炳给刺史问安。”
袁炳低头拱手。
“总管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呵呵呵。”
萧子昭说着,便上前抚了抚袁炳得胳膊。
“殿下刚刚醒来,正要召见刺史。”
“哦,那我这就进去,多谢了。”
于是袁炳掀起布帘,萧子昭低头走了进去。
临川王正在修面,只穿了一件丝绸材料的褥衣,那如同茭白一般的皮肤让萧子昭这个文人雅士见了都有些害羞。
于是萧子昭低头拱手。
“殿下唤我?”
“嗯。”
“坐吧。”
于是萧子昭凑到跟前,低身站在了临川王身边。
“萧辰既奉命持节来此,一定有什么事要做吧?”
“回殿下,萧辰十分谦和,就连那干瘪臭鱼都吃得津津有味,看来是惧怕殿下之威,不敢造次了。”
“呵呵呵......”
临川王听后甚是满意。
“且不说他是真是假,毕竟这是我北徐大营,不比在宫里,他还能怎样!”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昨夜他与裴渊明去了左营康长明处,据探报说,昌义之也在帐中!”
“左营?康长明与萧辰并无瓜葛,他去作甚呢!”
“还有那个昌义之,竟敢擅离职守,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末将也是这么想,怕不是因为那封奏表,这两人一定是心存不满,再经萧辰这么一番蛊惑,恐怕伺机报复也说不定!”
“两只老犬罢了!”
“南国边境绵长,大小战事连年不断。而他们二人,除了辅佐陛下开国践祚,已有数年未建功勋了。”
“你还记得二州刺史张稷之死,皆因那康长明赶赴救援时摇摆不定,失了战机,堂堂一个开国老将、直阁将军,竟然让一群暴民抢了先,真是笑话!”
萧子昭见状急忙补刀:“张稷乃陛下心腹之人,又屡立战功,经此一事,恐怕康长明也只能止步于东堂了。”
“五州都督那边,有何动向啊?”
“回殿下,自从我等上表后,那萧靖艺终日惶恐,寝食难安,昨日于宴席上亦不敢轻易言语。”
“嗯,你行事缜密,寡人甚是放心,这件事就由你去善后吧!”
“末将遵命!”
“对了殿下,若是萧辰这两日想见殿下,我该如何应对呢?”
临川王朝着修面的寺人摆了摆手,而后擦干了脸面。
“见与不见,他能奈我何?”
“他既是奉旨劳军,就让他体会一下边关苦寒再说吧!”
“末将明白了。”
萧辰见临川王还没有召见的意思,也并未理会。
反倒是裴渊明有些坐不住了。
“常侍,临川王身为主帅,却迟迟不召见朝廷来使,这可是忤逆之罪!”
“常侍何不上表参奏一番,老朽愿一同署名!”
萧辰理了理锦袍,端坐着喝茶没接话。
“常侍,你倒是说句话啊!”
见裴渊明有些急躁,萧辰这才欠身给他续了杯茶。
“老将军稍安勿躁。”
“我来之前和陛下、七殿下商议过了,像如今这种情形,乃是意料之中。”
“他不召见我们,就是摆明了不让我们了解更多情况。”
“可陛下不是给了你圣旨,你为何不转交于临川王呢!”
“哎,读个圣旨当然简单。可昨夜我们在康将军帐中所商议的,是个新情况,我得修书一封,呈奏给陛下才是。”
“常侍之意,是要力主分兵而战吗?”
裴渊明欠着身子,原本昨晚的事只当成了私下探讨,可没想到萧辰却要来真的了。
“昨夜我想了想,还有一些细节,请将军给我出出主意。”
“常侍请讲吧,我知无不言!”
“嗯。”
“据我所知,临川王本身并无统将领兵之能,将军说呢?”
裴渊明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这都是什么话,人家如今是主帅,即便没那个能力,也轮不到别人坐这个位子啊!
况且朝廷里真就没什么人可用,有临川王坐镇,陛下更多的是有个心安罢了。
见裴渊明迟疑,萧辰故意凑上前去。
“难道我说错了?”
“额......单从驭将之能来看,临川王从辅佐圣主开国践祚,又到定抚东南数郡,其功勋甚伟,不过大多是因其所部将军能征善战,有勇有谋,才成就一番功绩。”
“好!那我继续说了。”
“如果说分兵成立,我军左右两面各自为战,自主能力就会加强。而康昌明、昌义之和萧靖艺三位将军乃是朝中武将之首,陛下若能给他们放权,他们一定会鞠躬尽瘁,加之他们求功心切,相比听从当前主帅的安排行事,他们一定会更加用心!”
裴渊明听后皱了皱眉头。
“请恕我直言。”
“将军请讲。”
“常侍所言分兵之策,本无前例可循,况且十余万将士没有主帅,实在与礼制相悖,到时候三军呼应不成,恐会坏了大事!”
“将军所言甚是!”
“嗯?”
裴渊明听得一愣,既然如此,你还力主分兵做什么!
“这就是分兵之策需要赌一赌的地方。”
“赌?”
“对,一旦分兵成功,临川王于正面迎敌,两侧兵力已不受其直接控制,到那时,他自然会为了自保而稳扎稳打,我们赌的就是他是否会止步不前。”
“毕竟是皇族贵胄,南国的安危亦是他个人的安危,倘若此战因其退缩而失败,他又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此外,他手下有萧靖艺、建安王等忠勇武将,还有陆明霞、到茂公、何敬容等谋士,他们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左右两侧的将军抢了大功呢!”
裴渊明捋捋胡须,稍作点头。
“常侍所言,乃是激将之法,以分兵之策,逼迫临川王等人主动出击,此策若成,多方皆可得利”
“不过临川王会不会被激起战意,我实在不敢赌,毕竟此局事关南国安危,我劝常侍你亦要三思而行啊!”
“所以我有一事求将军。”
“常侍请讲。”
“我想劳烦将军亲自回一趟京都,将奏表交给陛下。”
“可是陛下有交代,让我护你周全,如果仅留常侍一人在这,恐怕......”
“呵呵呵,没事,将军就放心吧。”
“我这就去写。”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萧辰将手书交给了裴渊明,裴渊明又向萧辰引荐了一位老将,名唤欧阳僧宝,乃是宫中带过来的屯骑校尉。
此人极为勇毅,只是年岁有些高罢了,武艺不在裴渊明之下,足以接替他保护萧辰的任务。
于是裴渊明带几个贴身侍卫,骑快马踏上了回京之路。
萧辰的帐外,都是从宫里跟过来的侍卫,去掉跟裴渊明走了的,还剩百十余人,安全保障也很充分。
却说萧子昭听闻裴渊明出了大营,急忙小跑到萧辰的帐外,见还有宫中侍卫在,不禁泛起了寻思。
只他一人回京,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刺史萧子昭前来拜见萧使。”
欧阳僧宝见萧子昭过来说话,先是稍稍拱手,而后厉声说道:“常侍还在休息,刺史请回吧!”
萧子昭听得一愣,这要是在平时早就上去揣他了。
可毕竟是宫里来的侍卫,打狗还得看主人。
于是萧子昭转而一笑。
“若是我没认错,汝乃屯骑校尉欧阳兄了?”
欧阳僧宝此时有五十多快六十岁的样子,他萧子昭才三十几岁,论辈分怎么说也得叫一声叔伯了。
见他这般失礼,欧阳僧宝只是眯着眼,点了点头。
“正是!”
这一句回答,语气比对面萧子昭这个刺史还硬朗。
萧子昭见状只得微微一笑。
看来萧辰是有备而来了,这个屯骑校尉可是名声在外,数年前在上林苑里为了保护陛下,赤手空拳与豹子搏斗,实打实的一员猛将!
没想到陛下能把他安排给萧辰,可见陛下用心良苦了!
“既如此,我就先回了。”
萧辰在帐内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这小子就是来看看萧辰在做什么的,既然这样,怎么能让人空手而归呢!
于是萧辰将一张带着字迹的糙纸攥在手里走到了门口。
“门外何人啊?”
话是这么问,但萧辰正欠着布帘看着萧子昭呢。
欧阳僧宝闻声后回身拱手。
“回常侍,萧刺史前来求见!”
“哦!是萧刺史啊,请进吧。”
说着,萧辰便将那张糙纸揉成了团,扔在了门帘底下,而后急忙跑到榻上假装整理着衣襟。
萧子昭于门口低头拱手。
“臣萧子昭,参见萧使。”
“哎呦,刺史不必拘礼啊,快请坐。”
萧辰说着,特地背对萧子昭,续着炭火煮茶。
那萧子昭借着低头的机会,从地上拾起了一个纸团,进而揣进了袖子里。
“萧使在休息,我本不该打扰,只是大营守卫来报,说您启程回京了,所以我便过来看看。”
“奥,没有没有。”
萧辰转过身,续上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是宫中飞鸽传书,说有要事召裴将军回去,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既已来到了北徐,难不成刺史还保护不了我这条小命嘛!”
“呵呵呵......萧使说笑了,按礼制陛下使节本该有护卫三百。”
“可您来北徐,只带了区区百人,足见陛下和使节对我外军颇为信任!”
“是吗?能带那么多人啊!不过要我说,带这一百人都多了。”
“呵呵呵......”
“不知使节接下来还有何安排呢?”
萧子昭抿了一口茶。
萧辰也跟着喝了一杯。
“也没什么安排,刺史对我如此关照,即便有安排,无非就是走个形式,看一下军队布防,士卒饮食,训练状态这些。”
“不会打扰大家吧?”
“使节既来劳军,我北徐将士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呵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看来还让巡视,也让到处查看,啥都答应了,就是不说面见临川王的事。
既如此,就借机四处看看吧!
萧辰心里知道,如果分兵的计划成了,那么昌义之、康长明和萧靖艺三人一定会做出些名堂来,到那时候即便临川王的人心眼再多、再厌战,也得想办法抢功,绝不会待在原地,毕竟手底下有那么多人要安排呢,如此天赐良机,又怎么甘心错过呢!
但要是分兵不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因为从当前临川王安排的防务来看,三个将军分兵两侧,昌义之和康长明屯兵洛口东南侧作为左军,而萧子昭所部在洛口以东的淮河下游,作为右军,临川王自己的军队正对洛口,距离不过十里,是正面战场所在,他每下一道指令,左右二军就要按照命令走一步,根本没有自主性可言,如此一来,能不能取胜还真就不知道了。
“敢问萧刺史贵庚啊?”
萧子昭听了这话倒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这竖子还跟自己唠起家常了,看来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临川王的帅威所折服,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回使节,末将已三十有七。”
“刺史为政清廉,功勋卓越,我早有耳闻。不瞒你说,能与刺史这般朝廷肱骨结交,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啊!”
“末将不敢,使节此话真是折煞我也!”
“子昭乃是殿下和陛下一手提拔,对陛下和南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至于位居人臣,亦是陛下错爱。”
“子昭自出任刺史以来,夜夜枕戈待旦,行事如履薄冰,终日惶惶不安,只因圣主恩泽降身,实在马虎不得啊。”
嚯!这小词儿甩的。
萧辰是忍了又忍,千万不能当人家面笑出来不是。
“是啊,殿下身担大任,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刺史您亦不辞劳苦为陛下分忧。反观我萧辰,竟然心存疑虑,对殿下有偏见,我真是......羞愧万分!”
“还望子昭兄和殿下海涵!”
萧辰的脸上一阵酸楚袭来,起身拱手作礼。
萧子昭着实被萧辰这一番自我谴责所感动了。
不说他如何竖子,也不说他有多不招人喜欢,单单说他能这般醒悟,就是他内心的动容,是他接连不顺意所焕发出来的思考,更是自己和临川王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良苦用心!
“常侍如此忠义,子昭......又如何不羞愧呢!”
说着,萧子昭满是自责,低着头示意着。
“我与常侍虽在政见上有相左之处,不过你我忠君报国之心如出一辙。”
“殿下多次教诲于我,要习人之长,容人之短。”
“今日见常侍如此仁义之心,子昭不得不反思已过,还望常侍摒弃前嫌,与我和殿下一起,拱卫南国大业!”
“常侍忠义,请受子昭一拜!”
萧子昭说着,双腿一软,便跪在了破布蒙着的土地上。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
“刺史乃千金之躯,你我一见如故,能成为好友乃是萧辰求之不得。”
“既如此,子昭愿与常侍义结金兰,同辅南国。”
萧辰稍稍低下头,并未做回应。
这下可是把萧子昭给懵住了,什么意思?我说结拜成兄弟还不同意吗?
“常侍是嫌我地位卑贱不成?”
“不不不,刺史乃一方大员,于朝中亦有坐席,反观我萧辰却是无甚地位......我......”
萧子昭的脑子快速转动着,他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自己是刺史,不比你散骑常侍差啊,虽说你新晋了子爵,但我也是吴平县侯!
“还请子昭兄见谅,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啊!”
听萧辰这么说,萧子昭的好奇心顿时就被激发了。
还有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
话说这萧辰来自番邦,在南国无亲无故的,还能有什么顾虑?莫非之前的传言,他这个萧和陛下的萧是同族了?
如果是同族,他是皇族亲王辈?还是皇子一辈?
萧子昭侧过身子,皱起了眉头。
“实不相瞒,我虽来自番邦,可这萧姓......”
“常侍且慢!”
萧子昭幡然醒悟!急忙以正面相对,扬起手打断了萧辰。
而后又走到帐门前,掩了掩布帘。
“既是难言之隐,子昭就不便多问了。”
萧辰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结为兄弟,子昭冒昧恳请,你我二人以手足之礼相待,常侍意下如何?”
手足之礼?那就是兄弟关系了。
萧辰想了想,自从入宫以来,先是皇帝,再是临川王,七殿下,易琼,这几人和自己都是手足之礼相待,不过最踏实最舒服的也就是易琼和七殿下了。
也罢,多一个不多。
“如此......甚好,萧辰见过兄长。”
萧辰深深作揖。
“常侍快快免礼!”
话说萧子昭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从萧辰来到南国那天起,一连串的大事都和他有关,以至于平步青云,如今又受到重用,这也许就是最好的证明了。至于他和陛下的关系,还是不知道的好。
而萧辰呢,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萧子昭听上去唯临川王之令是从,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同为萧姓,同根同源,理应位居人臣,过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实也是如此。
不过他这个萧和皇帝的萧是堂兄弟,隔了一代人。
能做到地方刺史不得不说靠的是临川王的极力举荐,原本是食邑一方的侯爵,日子过得也很从容,只不过谁又不想往上爬呢!
要不是萧子昭的二弟萧子建嗜酒成性,抢掳民女,以至于被开除军籍贬为庶人,他萧子昭也就不会受到牵连。
论才干和谋略萧子昭足以独当一面,配得上朝廷肱骨的称谓,只不过血脉关系隔了一层,想要抛开旁人直接和陛下搞关系还是困难了些。最终也只得依附于临川王门下,如此才保障了今日的地位了。
萧子昭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看萧辰那年岁,准是子侄一辈了,还好陛下已经立了储君,若是这小子早来几年,估计现在的太子也要苦恼了。
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今日萧辰的难言之隐,也解开了自己和临川王揣测已久的疑问,可是要不要告诉临川王,还得另说着。
所谓靠山,前提他要是座山。
临川王这座山看着是高耸巍峨,可种种迹象表明,他这座山也时不时的掉落着石头。
结党营私、谋害异己、鱼肉百姓、践踏朝纲。
等到圣主缓过劲儿来,少不了要整治一番了。
正是:
无中生有有作无,虚中露实实当虚。
雾雪风霜皆为表,沟壑洼谷亦成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