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词沉默不语,目光紧紧盯着姚欢歌的脸。
碧珺咳了会儿,终于止住了,它不甚在意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然后走过去,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讲起来。
“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终于弄死了段齐平,他死时双目圆瞪,大概无法相信我们两个反抗了他。”
“可他死后欢歌并没有安心,反而日日陷入了梦魇,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过往的经历就会在她脑海中出现,让她痛苦不堪。”
“她学会了抽烟,这种香料是特制的,点燃后的香味能让人暂时忘掉苦痛,然而时间久了,再浓郁的香味都压制不住心底的痛苦。”
“她会泡在水里,用力反复搓洗着自己,哪怕搓破皮也不会停止。她无法和旁人,尤其是男人接触,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她都会受到极大的刺激,浑身颤抖不休。”
“于是很早开始,我就会变成她的样子,学着她的性格,去接触来往的客人。她不喜生人,我就遣散了碧珺阁原本的弟子,捏出了没有生人气息的傀儡来做事。”
碧珺停下了,它抽了一口烟,甜腻的气息突然让它很想吐,可它厌恶不是这香味。
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它的声音哪怕极力掩盖,也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我以为时间久了,欢歌就会慢慢放下,然后恢复正常,可是我错了,有些东西不是只靠时间就能愈合的,欢歌一直没有走出来。”
她握着烟杆的手用了几分力,指节都开始发白,苍白的肌肤下,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她为了我,也曾经装过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仅仅半月的功夫,她就装不下去了,她说,她真的做不到,那些事情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段齐平给她下了咒,他死后,欢歌也会死,但有我在,我可以想法子维持住她的命,然而欢歌不愿,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救不回一个心死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要离开吗?因为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不愿让很多人,尤其是你知道,因为那时候魔族入侵,她知道你肯定会迎战的,她不愿意你分心。”
“她死的那天在下雪,很冷很冷,我为了方便照顾她,多是人形。她大概是看出了我心底的不甘心,于是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我的手,就像这样。”
碧珺突然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云锦词的手,她的手很冰,就像是在冰水里泡了很久很久,冻得云锦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云锦词抬眼看去,眼前人的眼神麻木,神情平静,似乎和姚欢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忽而启唇,嗓音微微沙哑,又带着几分病久了的有气无力。
“对不起。”
“可我真的好累……”
云锦词一怔。
在那一刻,她好似透过碧珺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她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在漫天大雪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时,她握着碧珺的手慢慢松开。
眼下,碧珺也慢慢松开了她。
云锦词咬着唇,压抑着喉咙中要溢出来的哭声。
“云锦词,”碧珺一字一顿的开口,“你哭什么呢?”
她突然扑过来,手中烟杆落地,双手掐在云锦词脖子上,眼底满是恨意。
“你有什么资格哭呢?云锦词,你凭什么要哭啊!那么多次,你和欢歌见了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就一次都没有察觉到呢?云锦词,你这个该死的蠢货!”
云锦词没有反抗,任由碧珺掐着,慢慢的,她呼吸不上来,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影子,意识混乱中,她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
“欢歌……”她以为眼前人是姚欢歌,“对不起……”
对不起,她真的好蠢,明明有所察觉,却总是下意识相信你的解释。对不起,她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出现。对不起,直到你身死这么久,才终于有勇气来寻找真相……
她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
然而真正该听的人,却早已不在。
云锦词眼角的泪滴在碧珺手背上,带着些滚烫的温度,碧珺如梦初醒般猛然松开云锦词,后退一步。
云锦词使不上劲,身子一晃,倒在地上,她无声的流着泪,脖子上一圈红紫。
其实如果她想,她不仅不会窒息,也可以马上让脖子上的痕迹消失,然而这位白衣仙却好像傻了,只是静静的感受着脖子上的疼痛。
然而那颗心更疼。
她原以为姚欢歌是感染了魔气,所以才离开人世的,然而直到今日,她才终于明白,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要痛苦。
为什么,她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呢?
云锦词第一次开始恨自己。
她突然好后悔,好后悔。
云锦词原本恨的是万剑宗,恨的是修仙界那些虚伪的修士,然而醒来后,万剑宗没了,那些坏的或者好的修士也大多没了。
于是她又开始恨魔族,恨他们入侵九州,导致九州生灵涂地。
然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又恨不起来了,魔族也没有错。
谁都没有错。
云锦词连恨意都无处安放,只能放在心底,折磨着自己,逼着自己去弥补。
然而直到今日,云锦词才发现,她最该恨的人是自己。
是自己非要桀骜不驯,去得罪万剑宗,以至于树敌太多,被联手布局。是自己在明知竹轩有魔族血脉的情况下,还要一意孤行,以至于后来他被利用,导致九州生灵涂炭。
是她云锦词害了竹轩,害了洛长星她们,害了整个九州。
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碧珺冷眼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人,仿佛是明白了什么道理,整个人突然死气沉沉,似乎没有一点活着的欲望,那双眼被泪水打湿,显得模糊,然而隐隐约约的,却能在里面看到死意。
那是和姚欢歌一样的眼神。
“云锦词?”它蹙眉,冷冷的喊了一句。
云锦词没有回应它。
“云锦词!”它稍稍提高了音量。
云锦词还是没有回应,宛如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