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琴生生叫许丽的这几句话给噎住了。
她俩眼瞪得可圆可吓人,但那句:别再提余光了,却咋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
今天她之所以这么不痛快、心里这么窝火儿,不光是因为段虎,还因为不请自来的余光。
不请自来也就罢了。
好死不死的,还叫他撞上那么个难堪的场面。
想起上辈子那个对自己事事服从、要啥给啥,说打左脸绝对不伸右脸的男人,季琴不忍用力咬住下唇,不一会儿就印出血痕。
她可以说不选他了,不要跟他结婚了。
但却不能接受他突然不喜欢自己,不惦记自己了。
季琴眉心皱成疙瘩,把上辈子和富商私奔之前的事又捋了一遍。
她想起尽管余光早知道她和别人搞在一起,还是忍着不说,如常般宠爱她,
只是为了她玩儿够以后能回心转意,便不自觉地牵起唇,眼底透出深深的得意。
许丽一瞧她竟然笑了,顿时又惊又喜,“哎呀妈的好闺女,我就知道你打小儿就是个聪明娃,”
“咋样,是不是想开了?”
“不然咱明天——”
“明天啥?”季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妈你觉得就凭余光那么稀罕我,还用得着我主动往上贴?”
季琴转转眼珠子,压低声音道:“明儿不是段虎... ...跟我姐结婚吗?你瞧瞧孙婶子那张扬劲,她肯定得做大席。”
“虽然段虎名声不好,但咱们村的人你还不知道么?这种喜庆事儿多数人都得去讨口喜酒喝图个吉利。”
“再者说... ...大席上要用好多猪肉,咱们十村八店能定那么多猪肉的也就是余光那儿了。”
“... ...那,那这是啥意思。”许丽还有点没醒过闷来,试探道:“你是寻思明儿咋也得跟余光碰上?”
季阳在一旁都听急了,“妈你脑瓜咋那么傻呢?我妹子明儿只要打扮的漂亮些,其他啥都不用做。”
“你看那余光不屁颠屁颠跑过来的?”
“诶呀,对对!”许丽终于想通,俩眼直冒光,拍响大腿道:“是这个理儿,你明天可是新娘子的妹子呀,那理应是穿得漂亮些... ...”
“呀!琴琴你有没有合适的衣裳啊?”
季琴无奈,懒得再和她讲了,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回屋,落下句,“我指着你给我准备都得猴年马月了,”
“你以为我今天为啥要去县城?”
随后她便反手碰上门。
“明个儿我早起帮我姐捯饬捯饬去,你俩也别唠了,吵得慌,早些休息吧。”
“好,好。”
季琴发话了,这母子俩也就当成圣旨似的,收拾收拾便各自回房了。
破小的屋子里,季春花屏住呼吸,终于将耳朵从门板上移开。
她才不管季琴打算跟余光咋办,也不用她明天帮自己收拾。
她决定不睡了...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
毕竟谁知道季琴心里到底在打啥主意呢,万一明天早上她又把她锁在屋里咋整。
季春花攥着那条厚厚的围巾,抿紧唇往炕沿上一坐,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她今天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了,明天就好好梳个头发换身干净衣服就好了。
季春花打定了主意等待凌晨鸡鸣。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心和狠劲儿,还真就挺过去了。
她掐得还算准,扭头望向窗外瞧了一眼月色,便猜出大概的时间。
随后便静悄悄地打开炕柜,从里面掏出个用红布裹着的包袱。
再次摸到这个妈妈留下的包袱,季春花瞬间便觉一股酸涩的热流顺着心窝儿翻涌,穿过喉咙,最终又夺出眼眶。
她哆嗦着手解开包袱,胡乱地用手背抹去泪儿,对着月色细细去看。
这是季春花妈妈留下的所有遗物。
里头有几件她从前的衣服。
一开始季大强是想遵循规矩把死人衣服全烧了的,可他看向襁褓中的季春花时,还是稍微生起些许恻隐之心。
他当时寻思,虽然他不咋喜欢那个肥婆,但到底她给他生了个娃,而且娃也没错儿。
再者说,这娃刚生出来就没妈了,总得给留个念想吧。
于是,他就烧了大部分的东西只随手整理了几件,又用红布裹了,好冲冲晦气。
直到季春花懂事的时候,季大强就跟扔炸药包似的,抓紧把这包袱给了季春花。
季春花曾经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偷偷解开这个包袱看。
她记得很清楚,里面有身大红色的衣裳,上面还用嫩黄的线绣了迎春花的样子。
季春花的这个名字,是她妈给取的。
这身衣服,也是她提前算好自己或许会在生产时跨不过鬼门关,特意给闺女做的。
她觉得她的闺女肯定也得可胖乎儿了,所以是比着她自己的身形做的。
季春花满嘴咸涩,死死咬住牙关借着月光脱掉身上的衣服裤子,被从门缝钻进来的寒风吹得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可她心口很烫,又痛又烫。
她无声落泪,颤抖着手将这身稍微宽松了些的大红色棉衣棉裤都穿得齐齐整整。
又闭上眼不忍心想,妈掐不准她会在啥时候出嫁,便做了一身贼厚实的。
不冷的时候她不担心,却怕冷的时候她会冻到。
季春花吸了吸鼻子,拆了头发重新在炕边坐下,用软胖柔嫩的小手仔细又认真地拢头发。
等到规矩又利落地扎好了一条长长麻花辫以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连同妈妈留下的东西一起,裹进包袱重新系好。
一切都结束后,鸡鸣声便乍然响起。
季春花深吸一口气,再没刻意小声,而是挺胸抬头推开房门,到院子里去洗脸漱口。
她站在厨房门口的水槽,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冷的水往脸上浇。
“吱呀”一声,季琴那屋的房门被推开了。
“呀!姐!你咋这早就起了?”季琴假意揉眼,打着哈欠朝季春花走来。
季春花继续埋头洗脸,支吾道:“昨天段虎跟我说... ...今天要早晨六点就来接亲。”
“他说我要是敢起晚让我等着瞧... ...”
季春花在水里闭眼说瞎话。
季琴却听得可算是稍微舒服了点儿。
她顿了顿,有些不乐意地啊?了一声,“我昨儿本来去县城买东西,完事儿刚巧路过他们工地... ...又碰上他们收工嘛,”
“我寻思他马上就要成我姐夫了,不打声招呼不合适,结果没想你也去县城嘞... ...
“后来我瞅他直奔你去了看着挺热乎的,不想打扰你俩就偷偷走了。”
“现在看来,哼... ...!臭流氓就是臭流氓,结婚这种大喜的事儿上他还能威胁你。”
季春花脸上滴答着水珠子,抹了一把抬起头来,
语气平平,“不碍的,我听人说这种事好像确实要注意时辰。”
季琴皱眉刚想反驳,却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猝然瞠目结舌,从头僵到脚,“姐... ...你,你,”
“你脸上是,是擦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