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后,季春花终于争取来刷碗的机会。
她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口,准备大干一场,绵柔眸底冒着光,心想:她一定会把这些碟子碗儿都刷的锃亮,一点油污都别想逃!
妈跟段虎都对她这么好,好得她天天心窝子里都是暖呼呼的。
她一时想不到做啥大事报答,就只能想到生活中的这些小事。
往后有了她,一定要努力让他们的日子过的更舒服。
这么想着,季春花便唰啦唰啦地开始刷起碗。
她蹲在灶房的水槽前,专注又认真地用丝瓜瓤沿着碗边咔咔蹭,眉头微蹙,小嘴儿也用力抿起。
却未想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粗声冷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娘寻思啥大事儿了呢,咋就这老爱皱你那破眉头?”
段虎大步迈进灶房,扫了季春花一眼。
季春花正蹲着胖乎乎的身子窝在水槽前,听见他野蛮的训斥不忍动作微顿。
随后,她脑子里便像是回放似的,响起他昨夜在梦中说的那句粗鲁又火辣的话,还有叫的那声媳妇儿。
季春花悄然扬起唇,澄清眉眼弯起个可爱又傻乎乎的弧度,嘿嘿笑了一声。
段虎一愣,后颈冒着热意唰拉一下转过身。
又去院儿里了。
很快,他就跟土匪似地提溜着马扎闯进来,黑着脸地把马扎往她屁股后头“啪”地一撂。
起身揣兜儿道:“老子看你是真有病,不吃点儿苦难受是么?”
“那俩滴流圆儿的大眼珠子白长的,没瞅见院里有马扎?”
“你就不行坐着刷嗷。”
季春花笑得淡然软乎,乖乖坐在了马扎上,扭脸儿解释,“今儿天儿暖和,有太阳,我寻思妈万一想搁院里晒晒太阳没地方坐。”
段虎眉一横,“你看不起谁?”
“咱家啥条件,个小破马扎儿只有一个?”
“没有,没有。”季春花呵呵儿乐,摇摇头继续刷碗。
“咱家已经很好啦,你刚还给我做了热水,我从来没觉得干活也怪舒服的。”
“没想过... ...原来这干活儿也跟享福儿似的。”
“... ...你纯是有病你。”
段虎看她乐得心里那叫个痒,那叫个燥。
再次别过头难掩急躁地掏兜拿烟,没想用洋火儿唰啦唰啦滑了好几下都打不着。
“艹!”
他气得咬牙切齿,直接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转身就道:“不抽了,艹!”
“老子出趟门儿。”
“... ...哦,好。”季春花愣神似地点点头,很快探着身子喊了句:“那你道上慢着点!”
段虎脚步隐约停滞,很快就将步子迈得更大。
故作镇定似地一啧啧,强压嘴角道:“一天到晚净瞎操心,跟我妈一样!”
他出了自家院门,步伐还是那么凶猛。
却未想刚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响起道憋笑憋到颤抖的试探,“... ...咋的啊,工头儿,大早晨的咋还同手同脚走道嘞?”
“是啥时髦儿的保健操么?”
“... ...”段虎太阳穴噔噔狂跳,站定一转身,“你个老瘪犊子最近挺闲啊?”
“大早起又往我们村儿跑啥。”
老沈手上拎个牛皮纸袋,“给白斩鸡送膏药。”
“他姥儿不是腰闪了么,听说东街那头有个老瞎子中医,配那膏药管事儿。”
“他也不会开车,平时还能跟着你,这两天你不也忙着陪媳妇儿呢么。”
“我就寻思着甭叫他折腾了,他姥儿那腰确实挺严重,都起不来炕嘞。”
“再说我这也就一脚油门儿的事儿。”
段虎沉默片刻,一挑眉,蛮横道:“成,我跟你一块儿去。”
“... ...啊?”老沈一懵,心想瞅着段虎这明显是要出门儿啊。
段虎,“咋?有意见?”
“没没。没意见。”老沈讪讪笑着往前走,“人老太太昨儿还念叨呢,说你结婚她也去不了,连你媳妇儿长啥样都瞅不见。”
“气得在炕上直板脸,我跟守财连劝带哄的忙活老半天呢。”
段虎点点头,然后冷不丁来句:“一会儿到他家把膏药给我,你就甭进去了。”
“... ...为啥?”老沈一皱眉,又是一愣。
不忍猜,“咋的,叫我去工地儿?”
“那儿没事,我刚回来——”
“不是。”段虎不耐烦地打断,“工地儿没事。”
“老子有事儿。”
他混不吝地冷笑一声,“你不说你一脚油的事儿么?”
“咋,给守财能踩,给老子踩不得?”
“诶呀妈呀,”老沈直接停下了,满脸冤枉,叹息道:“工头儿啊,你说你这有话你好好说呗。”
“你要说给你办事儿那别说一脚油儿,你就是叫我把脚岔油门儿里我也心甘情愿呐。”
说完,他就把膏药递给段虎,“您说,啥事儿。”
“干脆我就甭去了,您送去得了,我现在就出去开车给您办去。”
段虎也随他停下。
思索半晌后招招手,示意他近点儿。
老沈莫名紧张,咽了咽唾沫凑过去。
段虎寻思了,季家那点破事儿指定得跟这帮人说。
这帮老瘪犊子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往后也得跟他家那个心软又胆儿小的肥婆打交道。
再者说后头的事儿也得叫他们帮着搭把手。
尤其是沈保强这满肚子都是坏水儿的损货。
于是,段虎便板着脸压着嗓子跟老沈把昨晚的事儿、包括后头他的打算简单明晰地说了一遍。
老沈开始满脸好奇,听到中间瞠目结舌,最后直接横眉立目,显得义愤填膺。
末了儿一拍大腿,“艹!”
“这他娘的不是纯混账么?”
“这还一窝里有仨,诶呀娘诶... ...这季家跟他娘臭粑粑坑似的。真是日他奶奶个腿儿,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混账的东西呢?”
段虎扯扯嘴皮子,“你他娘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老沈佯装羞涩,脸上大疤痢抽动俩下,挠头道:“那你看工头儿,这就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嘞。”
“滚边儿拉去!”段虎抬手就给他一杵子,夺过膏药道:“甭跟老子放屁了,浪费时间。”
“赶紧滚,办正事儿去。”
老沈赶紧点头,说去去去。我现在就去。
随后顿了顿,却又不忍道:“工头儿,你也甭嫌我多嘴。”
“我估摸着你肯定得说你媳妇儿窝囊,你看不过眼儿。”
“但是工头儿... ...这人挨欺负受糟践以后心软、窝囊总比被仇恨逼疯了强。”
“你手底下原先不就有一个么,跟你媳妇儿这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是个老爷们儿。”
“最后给他那混账爹妈都捅死了,自己也扎河沟里自杀嘞。”
“工头儿啊,你媳妇儿这是心好,根儿里就是个善良的心眼儿干净的主儿。”
“你瞅不出人大胖丫头那眼神儿嗷?暖暖呼呼的,你寻思寻思谁那么瞅过你?她就是因为心干净眼也干净,才能瞅出你里头是个啥人!”
老沈摇头晃脑,满怀沧桑又语重心长地道:“工头儿啊,人没有哪儿哪儿都好的,你要是想要这人善良,就不能怪她总心不狠,”
“要是想要这人爽快,就不能怪她泼辣——”
“啥玩意儿就泼辣了?”段虎眉一横,立时打断。
满脸烦躁,又推老沈一把,“啥身份啊,还跟老子这儿说上教了?”
“老子不管谁辣不辣,我家就这一个心软窝囊的。”
“我管也就管这么一个,这辈子就管这么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