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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明珠手肘支在凭几上,如墨青丝用发绳松松束着,全神贯注在灯下研读邸报。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今儿个白天事情太多,只能晚上熬夜。
阿蛮轻手轻脚走进来,唤声,“姑娘。”
明珠合上邸报,看向阿蛮,“有消息了?”她想知道是谁把冯愈从刑部里捞出来的。冯愈这桩案子不大,但也够打板子。然而冯愈居然毫发无伤,坐着刑部的车回来。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打都不打倒也罢了。还车接车送就太不像话了。合着他不仅没罪还有功了?
“还没有。”阿蛮柔声规劝,“时候不早了,您快歇息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寿春堂请安。”
明珠点点头,“大太太的嫁妆运到刺槐胡同没有?”
“到了。”阿蛮一边铺床一边回答,“收到库里上了锁。钥匙已经送回来,交给大太太了。但等她得空过去清点一遍,交割清楚。”
“这还只是一部分。”明珠想了想,又道:“冯愈不能马上官复原职。为了避嫌,不会出去酬酢,他整天在府里待着,不方便行事。明儿我去跟大太太商量商量,等过些日子再往外倒腾,省得他们没事找事。”
说话功夫,明珠趿拉着缎面软底靸鞋走到床边,掀开薄被坐在床沿,“这么多年,冯愈看似不趋炎附势,不结党营私。实则,并非如此吧?”略作思量,明珠缓缓点头,“他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喜欢在背地里捣鬼。要是他真跟谁勾结,倒也不稀奇。”
“莫管事见到西宁侯了吗?”《轻舟小报》之所以在冯愈这件事上着墨甚多,皆因明珠开口相求。她原本打算借由小报,让人们认清冯愈的真面目。再让小报踩着冯愈,在帝京真正站稳脚跟。
然而,她的如意盘算没能打得响。
不会反水的老曹和真凭实据的账本,甚至没能让冯愈挨板子。
到头来白忙一场。裴世叔会不会怪她?
“没见到。”阿蛮缓缓摇头,“莫管事说他不便在西宁侯府等候。侯爷想见自然会见。”
明珠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给《轻舟小报》解围。先不必告诉裴世叔。要是不成,我真就没脸去见他们。”
她还在无意中骗了裴晏。明珠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内疚满满阖上眼帘,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明珠挽着韩氏的胳臂,亲亲热热的边走边说到在寿春堂。
冯愈也在。端着茶小口吃着,见韩氏进来,笑呵呵的问她:“昨晚睡的好吗?”
当然好!韩氏在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冯愈心生愧疚,“晌午我去你那儿用饭。”
不是!他嘴怎么那么馋呢?这个当归羊肉汤不喝是不是能死?韩氏应了声是。
冯老太太见冯愈对韩氏的态度有所转变,脸色渐渐阴沉,冷声对韩氏道:“大郎没事了。你不用筹钱疏通关系了。”
韩氏应了声是。不用筹钱而已,嫁妆还是得往刺槐胡同送。她一粒米珠都不会给冯琪。
冯愈心里暖洋洋的,“连累你们担惊受怕,是我的不是。这样……今儿晌午叫一桌席面给你们压压惊。”
冯琪眼睛一亮,喜不自禁的看向冯老太太。
“酒楼做的菜油味太重。再者说了,送来都冷了,没办法入口。”冯老太太连连摇头,“不好,不好!”
冯愈早就习惯冯老太太扫兴,也不坚持,“过些日子办宴,多做几个像样的大菜。”抬眼看向韩氏,“你那个小厨房的厨子手艺不赖。让他掌勺就是了。”
只要是花钱,冯愈必定算计韩氏荷包里的银子。他也是软饭硬吃的典范了。明珠浓黑的长睫唿扇唿扇,犹犹豫豫的问道:“父亲,您刚从刑部回来。大张旗鼓办宴,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冯老太太也有点拿不准了,声音怯怯的问冯愈,“会吗?”
“不会!”冯愈直起腰杆,笃定道:“尽管放心大胆的办就是了。”
看把他狂的。
明珠心里腻烦的要命。冯琪眼睛腾地亮起来,“府里好久没办宴了。父亲虽说进了趟刑部,却也是有惊无险。纪姨娘又身怀有孕,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韩氏连个眼风都没给冯琪,沉声道:“之所以办宴,是为了让珠姐儿认亲。”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冯老太太觉得冯琪说的很对,但也不能忽略明珠。毕竟还得哄着韩氏出厨子出食材。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冯琪笑弯了眉眼。明珠轻抬下颌,看向冯琪,“你抄了几遍弟子规?”转头看向冯愈,“父亲,府里的规矩如此松散,传扬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冯愈唇角微坠瞥了瞥明珠,沉声对冯琪道:“回去抄去。抄不完办宴就没你的份。”
冯琪两手交叠,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微笑应是。心里已经把明珠骂了个狗血淋头。冯老太太也不高兴。
难得冯愈不上衙,陪她说会话。明珠偏要跳出来没事找事。
冯愈那张丑八怪老脸阴沉的能滴出水。韩氏心情格外舒畅。办宴而已,花点小钱搭个台子,把纪姨娘架上去给冯愈和冯老太太添堵!这笔买卖做得过。
……
回到映心堂,莫管事早已等候多时。
“姑娘,都打听明白了。”莫管事从袖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将其翻开,煞有介事的说道:“昨儿福王进了趟宫,不知跟陛下说了什么。福王出宫,陛下召见西宁侯进宫。不知说了些什么。其间陛下传令刑部放冯愈回来。西宁侯直到落钥方才出宫。”
明珠心里堵得慌,“合着有用的东西一点没有。”
莫管事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不不不。有用的东西很多。”捏着小本本往前翻两页,“福王是陛下长兄,深受陛下尊敬。”
福王是长兄却并非嫡长。且生母家世过于显赫。以福王敦厚的性子,和绵软的处世手段,必定镇不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