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孟买的地下皇帝辛格尔从沉睡中幽幽的醒转了过来。
盎格鲁撒克逊的血统并未带给辛格尔高大的身材,躺在宽大的床上的他甚至显得有些瘦小。黑发、褐肤,除了略微弓起的眉骨和那个显眼的鹰钩鼻证明他有那么一丝异族的血统,其它的与这片次大陆上的同族们没有多少区别。
此时辛格尔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保持着最自然的睡眠姿势。但他耳后的每一个毛孔却都呈球状一粒粒的凸起。就在刚才,整晚流经他耳蜗的稳定气旋有了一丝扰动,自血与火中培养出来的灵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能在这个混乱的城市中屹立不倒,并牢牢占据其中百分之十的地下收益,辛格尔自然有自己的底牌。他继续保持着轻柔而绵长的呼吸,但被子遮掩下的肌肉逐渐开始绷紧。
“唔!醒了……倒也警醒……”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房间的一角响起。只是声音飘忽,一时间辛格尔无从判断对方的准确位置。
“既然这样,我们来谈谈,放心,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来找你谈一桩交易……”
“喝!”没容对方说完,也不睁眼,辛格尔沉喝一声,一跃而起,手中的被子瞬间展开、绷紧,如抡动一块铁板似的,向身前位置狠狠砸了过去。
对方或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没有恶意,因为辛格尔也确实没有感受到,但长久以来血与火的经历,早已使辛格尔明白,自己的性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更为安全些。
“呯!”的一声闷响。破布、丝绒在室内四下飞舞。辛格尔心中一凛,能将柔软的棉被在瞬间如硬物般破开,对方的力量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的估算。在这缺少腾挪空间的狭窄室内,强大的力量足以对自己形成一种碾压。
不行,得先出去!
当下毫不迟疑的矮身一团,作势向着门口的方向身形一动,像是要朝着那个位置突围而去,却在滚动的瞬间探足在床尾处重重一点,瞬息之间整个人重心反转,反而朝着床头的方向滚了过去。
在那个位置,墙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息的裂开了一道三十厘米左右的口子。
“呯、呯、呯……”一连串的枪口焰同时从他的手中喷薄而出,转眼间就打完了一个弹匣,密集的子弹在他身后展开成一个扇面。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多了一支手枪。
三秒,只要三秒,辛格尔在心中默默计数,只要能为自己挣取到这点时间,他就能挤入那道暗门,从而掌握主动。
但下一刻,辛格尔黯然叹了口气。一股夹杂着重物破空的凌厉劲风,已是向着他脑后的位置重重的砸了过来。
他一个止步,然后迅速侧滑,“轰”的一声巨响,木屑四溅中,一张厚重的高脚凳狠狠的嵌入了暗门之中,堵死了他唯一的逃路。
现在,就只剩一条路了!
静默片刻,辛格尔沉下心来,开始缓缓舒展身体。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当中,能无声息的走进这间密室,并离自己如此之近,当是对自己有过缜密的调查。如此,又岂是区区这种小手段能应付过去的。
他睁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名对手。
下一刻,辛格尔心中一颤。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这种环境显然并未影响到两人的视觉。辛格尔眼前是一个白人男子,高大、强壮,目测足足有二米三十的身高。旺盛的毛发、胡子在脸上乱糟糟纽结成一团,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部特征,使辛格尔无从分辨对方的具体相貌,但从对方的身高和脸部轮廓来判断,应该是北欧人种。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辛格尔看到了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异种!
辛格尔无声的呻吟了一声。终于还是找上来了吗……自己都已经自我放逐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还是不能求得对方的宽恕吗……辛格尔瞬间有些心灰意冷,直想就此放弃。但很快一股不甘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既然不愿意放手,那么……
“当年的事,也不全是我的错……”辛格尔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进攻的意愿。
“足够的赔偿再加上二十年的时间,还是不能消磨汉默多心中的恨意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来与你谈一笔交易……”白人男子有些莫名其妙,隐隐感觉似乎是自己的出场方式让对方误会了一些什么。
“光!”随着这个单词从辛格尔的口中蹦出,下一刻,黑暗的空间中骤然亮起了一轮太阳。
“啊……”白人男子顿时大声的惨叫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强光,对他这类黑暗生物来说,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就像被一桶浓硫酸整个浇在了身上。男子的毛发第一时间被蒸发、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迅速焦黑、碳化。最惨的是他的眼睛,在强烈的光照下,瞬间被烧灼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强光一闪即灭,但对辛格尔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的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还能感到从紧闭的眼睑处传来的阵阵烧灼感。
与白人男子的悲惨遭遇相比,辛格尔自身也没好到哪里去。作为相同的暗夜种,这道强光就是一柄双刃剑,伤人伤已。但辛格尔不得不如此。能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的,不可能会是简单的角色,先前那一个照面毫无疑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剩下一点主场的优势了。
现在主动权来到了他这一边。
就在光线的明灭之间,辛格尔一个箭步来到男子身前,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异化成了兽类的爪子状,十指指甲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弯曲着向前探出,狠狠的扣入白人男子的胸腹位置。
一丝笑意爬上的辛格尔的嘴角,胜利已经握在他的手上,只需上下轻轻那么一撕,一切就都结束了。
辛格尔清楚的知道自己这双爪子的威力,他曾用它轻而易举的切开过一块两毫米厚的均质钢板。
然后那一丝笑意凝固在了他的嘴角。
撕扯不动。指尖传来的感觉就仿佛是在撕扯一张坚韧的犀牛皮,不,比犀牛皮还要坚韧。那层皮肤之下的肌肉纤维坚韧的令人不可思议,仿佛是由层层叠叠的钢丝编织而成。
没有过多思考,下一秒辛格尔迅速改变用力方向,右手牢牢紧扣住对方的胸骨,左手全力向前一捅。随着“噗”的一声如牛皮破裂的声响,尖锐的爪尖已是突入了对方的腹部,锋锐的五指瞬间撕开柔软的脏器自下而上,抓向对方的心脏。
“吼……”
仿佛一记闷雷在辛格尔耳边炸响,下一刻,辛格尔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震荡的音波贯入耳孔,仿佛将他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眼耳口鼻处暗沉色的血液如小蛇般蜿蜒而下,已经堪堪触摸到对方心脏的五指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
生死关头,男子爆发了。
随着这一声怒吼,他的身体节节拔高,很快达到近三米的高度。同时上半身的肌肉不正常的鼓胀起来,密密麻麻的浓黑毛发争先恐后的挤出体表,他那粗壮的能与普通人大腿有的一拼的双臂用力往前一环,猛的勒住了辛格尔的身体。
“格勒勒……”一连串骨裂声从辛格尔的体内传来。在强大力量的压迫下,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剧烈的刺痛感将辛格尔从混沌中惊醒了过来,左手下意识的一个探伸,却发现纹丝不动,男子伤口处的肌肉牢牢的束缚住了他的手臂,一时间他的手臂仿佛长在了对方身上。
他五指用力一个虚握,锋锐的指尖以毫厘之差掠过心脏,只在边缘处刮擦了一下,切下了一小块的心肌。
“啊……”男子一声痛呼。任是身为异种,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心脏部位遭此重创,男子也是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低贱的杂种,居然敢伤害伟大的别勒格大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一股怒火冲上他的心头。这一刻什么命令、交易、活口,统统见他妈的鬼去。别勒格双眼血红,早已忘了自己的使命。
随着仰天一声狂吼,别勒格的吻部向前突出,嘴角咧至耳根处,四颗雪白的獠牙挣脱唇皮的束缚,从上下颔处探伸了出来。低头一口咬住了辛格尔的头颅。
看上去就像一头人形的巨狼捕获了他的猎物。
生死关头,辛格尔不死心的用力向外抽动左手,那里有他保命的底牌。但离地而起的双脚和断裂的脊柱使他根本无从发力。
“嘞!”一个古怪的音节从辛格尔的喉底发出。生死关头,他终究还是要挣扎一下的,然而一息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完蛋了……”辛格尔苦苦一笑,二十多年了,自己终究还是没能躲的过去。
他能感觉到断裂的肋骨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脏器,强烈的尿频感告诉他血液正在腹腔内大量堆积,而施加在脑袋上的巨大咬合力也正不断提醒他增加的颅腔压力。
尖锐的犬齿已经深深的刺入辛格尔的颅骨,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噗”的一声像一个破烂的西瓜般炸裂开来。
“该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可惜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那个人……”辛格尔喃喃自语着。
“爆炸!”
下一刻,房间内的人工智能精准的捕捉到了他下达的指令。
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做出这种判断,从而陷入现在的必死之境的呢!这是辛格尔最后的念头。
“噗!”的一声,别勒格终于咬了进去,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爆炸发生了。
作为最后的手段,辛格尔也不知在这里埋了多少炸药。方圆二平方公里的地层瞬间抖动了一下,恐怖的能量令这座精致的庄园整体向上拱动了一下后,迅速坍塌了下来,将内部所有的一切都埋入了深深的地层之中。
冲击波呼啸着向着四周荡漾开去,卷起大片的烟尘灰烬。
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如此程度的爆炸中心存活下来,再强大的个体归根结底它也只是碳基生命而已。
就在爆炸发生的同时,距离现场五公里以外的一座酒店顶层的一间豪华套间内,端坐在沙发上的拉库图缓缓站起身来。“我们失去二号了……这个辛格尔看来不简单啊……”
一年多的时间,此时的拉库图与赵言分别时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修剪整齐的鬓角,雪白的衬衫搭配一身黑色的西装,再加上越发魁梧的身材,令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势,早已看不出丝毫当初的青涩。
只是那眼神之中,不时闪过一丝暴戾的异光。
“打电话给对方的联络官,告诉他错误只能发生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介意亲自告诉他们如何修正这个错误……他应该知道裁判所的大人物们非常乐意看到这一点……”
“另外,一号,你去现场呆着,如果有什么发现立刻给我打电话……重申一遍,不许私自动手,一切等待我的命令……”
对这阴差阳错之下发生的这一切赵言丝毫不知情,于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当他按约定的时间来取东西时,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冒着青烟的巨大的地陷也是一个愣神。
陷坑的周围已经拉了一道长长的警戒线。线外,闻风而来的记者们举着手中的长枪短炮神情激动的嚷嚷着什么,三三两两身穿制服的警察在四周维持着秩序,另有一些救援人员或徒手或利用救生犬在废墟中翻找着幸存者。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但以孟买地区庞大的人口基数,即便是处于郊区,想来也不会是个小数目。而随着一具具尸体不断被挖掘出来,被记者们群起而攻的一个中年胖子擦汗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
站在十几米高的废旧汽车的顶部,赵言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关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他唯一的交易渠道,失去了这条渠道,也就意味着他得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行程了。
现场乱哄哄的一片,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看热闹的同时也顺手牵羊的带走一些东西。反正按照这里的习俗,拿到手的就是自己的,怎么也不能算是偷。
跃下车顶,赵言沿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向外走去,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不管这次事件是不是针对他而来,他都得尽快离开这里。
没走几步,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秃毛狗挤在一堆乱糟糟的杂物前正拼命的向外扒拉着什么。听到声响,这只老狗立刻回过头来向着赵言发出凶狠的低吼。警告这个人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它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为了保护眼前的这点东西,它不介意与眼前的双脚兽一战。
赵言只是瞪了它一眼,下一刻秃毛狗立刻夹着尾巴,呜咽着向外跑去,一路上不断洒下一些淋淋漓漓的屎尿。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赵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快步向外走去,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这堆杂物,然后他顿住脚步,站在了那里。
一个黄铜戒指,正散发出一圈土黄色的柔和光晕。在这圈光晕的笼罩范围之内,所有的土石都在瞬间化为细细的沙砾,然后形成一个小型的沙旋,带着那枚戒指缓慢而坚定的向地下沉去。
若不是那条野狗的拼命挖刨,赵言相信自己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个东西了。
这是什么!
赵言一把掀掉那堆杂物,然后随手从其中抽起两根木棍,一把将那枚戒指给夹了起来。
他没鲁莽的直接接触。这东西一看就非同寻常,似乎带有一丝类似沙化的能力,在没有弄明白它的原理之前,赵言并不准备直接触及。
一离开地面,那团黄光就缓缓收拢起来,附着在戒指表面,就像一只三十瓦的白炽灯泡。而那个沙旋也随即平息,留下一块土石相间的粗陋地面。如果不是戒指上还在散发的亮度,先前的那一幕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赵言仔细观察着,这枚戒指的造型极其古拙,没有任何点缀,也没有经过精细的打磨,粗粗一看就像是两块钱的地摊货。
它以黄铜为托,戒面位置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卵形黄色宝石,形状并不规整,上面密布着细密的裂纹。
承载它的是一根变异的手指。指分三节,形状大小与人类无异,米粒大小的暗沉色鳞片密布其上,在指甲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锋锐的钩爪,闪耀着幽幽的金属光泽。
赵言肯定已知的物种中没有这种生物,至少他连听也没有听到过。这东西倒是与他以前曾遭遇的那个怪物有些相似之处,但毫无疑问,这根手指的主人是类人的碳基生命。
赵言在断肢处看到了与人类无异的骨骼结构。
而这也就意味着这枚戒指对人体可能也不会造成伤害。
抬头看了一眼两堆高耸的汽车残骸之间的那一线缝隙,赵言判断这东西应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被那只野狗一阵扒拉落到了地面,从而引发了异像。当然也不排除那只野狗从别处叼来,准备埋起来以待以后食用。
赵言没兴趣关注戒指的来历,他只是暗暗有些庆幸,只要再稍稍有些延迟,自己就要与之失之交臂了。
再一次将戒指触及地面,熟悉的一幕又再次上演。如是再三,赵言终于确定,这个类似传说中魔法物品的戒指,只要接触到地面,它就会产生奇异的下陷,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地行的能力,但不知出于何种原理,它被启动了。
赵言可以预见,在这股能量消耗完,或者命令解除之前,它将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那么,是按照先前的过程反复将其触发,等待它一点点自然消耗完毕,还是另想他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