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的一声,破烂的大门再一次被推了开来。一个同样黑瘦的孩子出现在了赵言的视线之中,四目相对。
“他在这里,他还在这里……”
尖厉的童音还未消散,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叫声,一声轰然巨爆,连同他瘦小的身体整个化为了齑粉。
血肉四溅,砖石横飞,包括大门在内的一整堵墙瞬间倒塌了下来。紧随在后的密集弹雨随即笼罩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整整七把自动武器集火制造的钢铁风暴之下,没有什么生命能在这种情形下存活下来。
“停火!停火!”在为首一名军官的大声吆喝下,随着最后几颗弹壳“丁零当啷”的落地,现场安静了下来。
军官迅速比划了几个手势。
“喀嚓、喀嚓……”三名士兵踩着满地黄澄澄的弹壳交替掩护着向二层搜索前进,其它几个则分别检索起室内各个要点。
其实也没什么可检视的。总共不过五六十平米的面积,再加上少了一堵墙,虽然有些砖瓦的堆积,但还是空旷的一目了然。
虽然郑重其事,但气氛明显松懈了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必要的程序,没有人能在这种火力下存活的。
“楼下安全!”
“楼梯位置安全!”
“二楼发现一个活的,请求指示!”
“长官,目标不在这里!”一声惊呼从楼梯底下传来。
带队的那名军官猛然回过头来,抬手示意警戒,然后紧盯着发声的那名士兵,“丹迪,你确认!”
“长官,一层只有四具尸体,而且与通报的目标体征完全不符,他不在这里……”
“丹迪小心……”话音未落,一道炽烈的强光在众人眼前骤然亮起。哪怕已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所有人的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
“闪光弹!”军官低低的呻吟了一声。他心里明白这次完蛋了。这帮该死的官僚,竟然没有向自己通报对方还有这种装备。
“开火、开火……”
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自由射击的命令。同时扣下扳击,将所有子弹朝着丹迪所在的位置倾泄了过去。
就在强光亮起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有一个黄蒙蒙的身影从丹迪的身后显现了出来。
虽然不知攻击来自何处,但命令就是命令。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剩下的两名士兵只能尽量避开记忆中队友所在的位置,朝着各自认为最具威胁的方向,猛烈的倾泄着手中的弹药。
“嗒嗒嗒……”炽烈的弹雨再一次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来回肆虐着。
……
赵言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斜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感觉胸口就像被铁锤重重的砸了几下,烦闷欲呕。顾不上察看伤势,他屈膝,蹲身,“嗒嗒嗒……”一连串的子弹呼啸着将最后一名敌人击倒在地。
抛下空枪,反手从胸口位置各摘下一枚手雷,默数三下后,朝着楼梯口的位置抛了上去。
然后双手抱头,将身体紧紧蜷缩在楼梯底下。
“轰、轰”两声剧烈的爆炸声后,这幢二层的小楼终于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在晃动了几下后,轰然一声倒塌了下来,激起漫天的烟尘。
快速在身体各部位探摸了一遍,确认全身没有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后,赵言才缓缓舒展开身体。连番剧烈爆炸给感官带来的冲击,令他原本灵敏的反应有些迟钝了。
直到一切平静下来他才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一阵阵的抽搐,赵言知道这次自己伤的很重。那个叫丹迪的士兵虽然替他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子弹,但胸腹之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挨了几枪。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原本就未痊愈的伤情更是雪上加霜。
连番的受创以及大量的失血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前段时间频繁撬动未知力量所导致的精神受创,在肉体遭受重创无法压制的这一刻,终于集中爆发出来了。
虽然不是什么不可逆的伤情,但在当前的环境下,所有的不利因素不可避免的被进一步放大了。
“咳咳咳……”几声低微的咳嗽声传入他的耳中,赵言的眼睛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居然还有人活着。
借着瓦砾缝隙间透进来的几缕光线,赵言看清了目前自己所处的环境。几根断裂的水泥立柱斜斜的顶着倒塌下来的几片预制板,在他面前撑起一个约三平方米大小的低矮空间。
废墟中,一具人体正在艰难的蠕动着,努力往他的方向挣扎,赫然正是那名军官。
他的模样极其的可怕。一条左臂不翼而飞,脖颈处被撕开一个婴儿巴掌大小的伤口,可以清晰的看到暗青色的喉管和成片的淋巴结。最恐怖的是他的头部。
一发子弹从他的前额处斜斜贯入,然后翻滚着从耳朵上方钻出,在那里形成一个开放性的巨大创口,伴随着他每一下咳嗽,都有可疑的浆状物质从创口中流淌出来。
不仅如此,子弹贯入颅腔时产生的巨大压强,将他的两个眼珠整个从眼眶中挤了出来,此时正拖着一条红筋在脸颊上不住晃动着。
至于军官的下半身则被整个埋在了瓦砾之中。虽然看不到具体的伤势,但肯定不容乐观,大量的血液已经在他身下汇聚成了一大片的血泊。
赵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严重的伤势,放在普通人的身上,哪一种都足以致命,对方居然还能挣扎着存活下来,这是一只魔兽吗!
“你在吗?你还活着的吧?你应该还活着!”虽然得不到答复,但两个空洞的眼眶却依然朝着赵言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放心,我现在对你不构成威胁,我只是有一个秘密想要与你分享!”
军官停下了挣扎。他撕裂的脖子上半隐半现的喉节不住的上下滑动,空气的涌入使他说话的语调有些含糊不清。
“你应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就不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吗!”
也不等赵言回应,军官已经自顾自的述说了起来。
“我出生在塔拉维,家中兄弟姐妹8个,从小到大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饿……
看你照片上的肤色,也不像是东南亚那一带的人,所以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哪怕再穷,政府的救济还是有指望的。最多也就是吃不到白米饭,再恶劣一点可能一两星期菜里都看不到一丝油星……
但你不能想象1500多人才能拥有一个厕所,遍地污水横流,想吃一口干净的自来水都得到两公里之外的黑市去买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妈妈每天天一亮,就得去市场捡别人扔掉的干瘪豌豆和菜叶。有时去得晚了还不一定捡得到,有时还得跟别人争抢……洗净、捣烂后再加少许盐,将它们熬煮成豆酱。无病无灾的年月里,豆酱拌饭就是我们家的一日三餐。
说句渎神的话,神庙里的老鼠都比我们吃的要好……
屎壳郎、蟑螂是我们从小的玩伴,偶尔运气好逮着一只老鼠,全家的晚餐上就能看到一丝荤腥……父母都属于达利特,哪怕一墙之隔就是繁华的孟买,也没有一家公司会愿意雇佣一个低贱的连姓氏都没有的贱民,哪怕仅仅只是一天三美元的工资……
门前堆积如山、随处可见的垃圾堆就成了我们全家唯一的生活来源。所有的吃食、衣物都得从那里刨出来……
被钉子、铁片戮烂手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伤口感染、溃烂了,有时连白牛的尿都求不到,只能去神庙求一撮香灰来服用。但就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活,我们兄妹8个竟然都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没有一个夭折……
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人命是再低贱不过的东西……八岁那年,孟买发了一场大水,整整一个月积水都没有退去,为了一口吃食,为了更小的弟弟不至于饿死,父母把我给卖了,卖了多少钱我不知道,反正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们……
那是一家地下拳场,正是在那里,我的命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在听吗?你在听的对吧!”军官呼噜呼噜的喘了几口粗气。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残废的老拳师,他的年纪很大了,大的足以当我的爷爷。要知道,那可是地下拳场……
不知为什么,他对我很好,教会了我活下去的本事……他终于要死了,临死前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当着我的面用一把小刀割开他脖上的主动脉,任全身的血液流淌在地上……”
“趴到我的血液里来,衪会带给你力量……”军官用一种怪声怪气的语调复述着。
“我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但那滩血液,衪的确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变化,让我由一个连贵人的影子都必须绕着走的贱民,在阶层森严的军队中走上军官的层级……那是一种睥睨苍生的力量……
看到我恐怖的生命力了,这仅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现在,我也要对你说这句同样的话了……趴到我的血液里来,衪会带给你力量!带给你力量……带给你……”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在艰难的呼噜了几声后,终于一动不动的静止在了那里。
看着静静凝视着自己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不知是否错觉,赵言似乎看到内中有两点红光缓慢的黯淡了下去,摇曳着闪烁了几下后,终于熄灭。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才开始松弛下来。这时赵言才发现,后背处早已是冰凉一片。
赵言不是没见过尸体,比这更残破、更恶心的他都见过,但从来也没听说过一具尸体还能开口说话的,并且还条理清晰的述说了这么久!
在度过最初的惊诧之后,赵言就已经发现面前这名军官,其实早已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他以为的呼吸声,其实只是声带震动时通过喉管中的空气湍流。
对着自己侃侃而谈,声情并茂讲述着生平的,只是一具尸体!
是什么原理让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还能开口说话,衪想要借此向自己传递一些什么信息,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赵言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那滩血泊。
血液平铺开来约一平方米大小,薄薄的一层。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开始干涸,同时有丝丝缕缕的物质不断蒸腾、散发开来。
剩下的暗红色物质则互相逐渐聚拢。随着不断的挥发,血液的颜色越来越鲜艳,也越来越纯粹。到最后,鲜红的甚至有些耀眼,散发着一层妖艳的红光。
事件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它了,一个不知由来的寄生者。
不管那名军官生前在人前的行为如何,但他死后的表现,无疑证明这个奇异的存在肯定有独立于宿主的本我意识。
只是单纯的寄生,还是想要融入共生,还是想着鹊巢鸠占。面对眼前这个奇异的生命,赵言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
鼻端隐隐传来一丝异香,鬼使神差的,赵言将手探伸了过去。
随着赵言手指轻轻的碰触,那团血液像是一条嗅到了血腥味的蚂蝗,以赵言的手指为桥梁,向他的身上迅速流淌了过来。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如同一只血色的蚕茧般将赵言整个给包裹了起来。
然后蚕茧渐渐收缩,缓慢的向他的皮肤,特别是头部的位置渗透了进去,这个过程坚定而决绝。就像两个细胞之间的吞噬,胜利者独占所有。
来自灵魂深处的疯狂警报将赵言从恍若梦游的状态中猛然惊醒了过来。
赵言第一时间就已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生命的强大。
一点深黑色的幽焰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头部,以那浓郁的血色为燃料,静静的燃烧了起来。
赵言隐约似乎听到“吱”的一声尖叫。然后那团血色迅即整体退到了脖颈以下。
一股莫明的意识同时涌上赵言的心头。
一瞬间,赵言明白了衪是什么。
一只活着的吠陀!
准确的说,衪是一段活着的知识或者说是精神!
在不知年的岁月之前,一段游荡在虚空中的物质,偶然之间与某一个生物的生命频率产生了共振,从而降临到了这个生命的体内。
在由虚转实的这个过程中,祂了解了碳基生命的局限。于是“活着”就成了衪最初,也是最本源的意识。
衪是平和的。
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衪辗转于每一个生命的体内,与宿主们和平共处,只是默默的扮演着一个记录者的角色。记录历任宿主看到的、听到的或是他们自身灵性给予的。如此缓慢的积累、沉淀,想要从中找出一条重归虚无的超脱之路。
至于宿主们视之为神赐般的身体改造,和随之产生的一些异能,只不过是衪强大精神力量的少许外泄,从而影响到了物质的层面罢了。也可以变相的视为祂作为寄宿者所支付的费用。
但太过强大的力量祂也不敢给给予,那不是宿主们弱小的个体所能承受的。
赵言脸色阴晴不定,是接受还是拒绝。他必须要有一个抉择。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伟大的存在。仅仅只是心灵的接触,就让赵言深切的明白了什么叫“神威如海”。但这只是表面,在内心的深处,在黑炎的保护之下,一股暴戾的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狗屁的平和,要不是紧要关头自己转醒了过来,要不是有燃灵火阻了那么一阻,要不是对方一时半会儿的摸不清状况,被燃灵火表露出来的霸道本质吓了一跳,不敢狠下心来硬拼。现在的自己,恐怕已经是一具牵线傀儡,如同那名军官一般的存在了吧!
但他不敢将这股情绪形诸于外,即便是有燃灵火作为依仗,赵言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这是质与量之间的较量,而且作为同样古老的存在,吠陀在质的层面也不一定会弱于新生的燃灵火。
叹息了一声,赵言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两个生命之间相差太过于悬殊了,趁着双方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这样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吠陀瞬间明白了他的决定,在向赵言传递了一个意念之后,开始缓缓从他身体之中退了出来,于胸口位置聚拢成一团,化为一个栩栩如生,首尾相连的蛇状图腾。
也不知道这是衪的本相,还是曾经占据过的某一种强大生物。
在没有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宿主之前,衪算是暂时借住在赵言的身上了。
没有诞生于这方天地的身体来做物理隔绝,衪是不会被这里的规则所容纳的。
同时一丝血气向着赵言的四肢百骸洇散了开去。
赵言感觉浑身上下像有是千百只蚂蚁在爬动,酸、麻、痒、痛……种种感觉不一而足。眼看着身上的各种伤势以非人的速度迅速痊愈,即便现在双方的态度不明,但赵言还是不由的一乐,这就算是预付的暂住费了!
有燃灵火的存在,赵言并不怕对方在这方面做什么手脚,但心中还是不由的警惕,还是应该尽快寻个机会,将这尊大神从身上给清理出去。
夜长梦多啊!
望着眼前已经有些昏暗的光线,赵言神完气足的伸了个懒腰,既然已经满血复活,那么接下来就该他采取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