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文森特得到霍顿失踪消息的同时。几千公里之外的土库曼斯坦,在卡拉库姆大沙漠的中部,那个燃烧了40多年还未曾熄灭,似乎还将永远燃烧下去的,号称“地狱之门”的地火入口处。
一个高大、壮硕,身被一套赤红色全身甲的身影,顶着那几乎呈现纯青色的炽烈火焰,从坑口之中挣扎着爬了上来。
也不知他身上的那身盔甲是什么材质所锻造,居然可以视那足以熔铜烁金的烈焰如无物。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岩浆炼狱偷渡而来的恶魔,自带着火焰免疫的属性一般。
“呼,真是该死!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怪物……”
那人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又猛然冲天而起的一股火焰,像是有什么东西随同从里面冲出来了一般,心中激凛凛的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又是后退了几步。
想了想,又多退了两步,直到站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位置,才伸手脱下面甲,显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中年男子的面容。
他扭曲的脸颊上犹自可以见到一丝尚未消退的惊恐。以至于令他原本威严的相貌大打折扣。
男子在胸口处划了个十字:“可怜的塞克,愿主保佑他!愿他的灵魂能安全的回到主的怀抱!”
随着面甲的脱下,原本覆盖在男子身上的那身赤红色的全身甲也随之诡异的消融不见。
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实体,只是一种能量的具现,随着能量通道的切断被他收入了体内,还是某种光影折射的秘术。
但男子没有注意到的是,随着这身盔甲的收敛,一滴不知何时附着在他头盔之上的深红色血液瞬间雾化了开来,并伴随着他的呼吸,丝丝缕缕的融入了他的口鼻之间……
而作为当事人,他没有丝毫的察觉。
“怎么会这样,圣甲上明明有主的祝福,再是突然,又不是物理攻击,为什么塞克他们连丝毫抵抗的力量都没有……难道是主抛弃我们了……”
男子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语着。
未知是所有恐惧的根源。所以在任何宗教、门派的修行中,对精神的修行总是放在第一位的,哪怕现代的搏击术也同样如此。
在日常的训练中除了培育身体的反应,拳击手们也无时无刻不在追求心灵的强大。拳击台上那些以点数致败与被Ko的拳击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后者很少有能再站起来的,因为他们必胜的信念被击溃了。
心灵一旦崩塌,即便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以他们可怜的脑容量,里面除了肌肉,估计也装不下多少用来思考的细胞了……”
距地火出口不知多少公里之下的地层深处,当代地质学家们判断理应是一片原油海洋的地方,却另有一个天地。
其中一个巨大的地下孔隙处,一座古老的青铜宫殿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一个个只知道依赖外物,完全没有自我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明白自由的可贵……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祈祷,只会高喊口号……喊着喊着结果把自己也给喊傻了……”
主殿的中央,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红色光芒的掩映下,一身白袍的霍顿远远的凝视着中央处那一扇似乎处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青铜门。
口中喃喃自语般道:“他们根本不会明白,无主的力量是最容易欺骗的,简单到只要套上一层伪装就可以了!”
这扇青铜色的大门足有三丈来高,左右对称各镌刻了三对圣徽。浅浅的铜锈和上面神圣的纹饰让这扇大门显得古老而又斑驳。它就这么四面不靠的虚浮于空气之中,仿佛是通往巨人王庭的门户。
任何人只要一眼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已知岁月中人类的造物。就是不知道这如神迹一般的建筑成于何时,由什么物种建造,目的又是什么……
“应该就是这里了,我仿佛已经闻到了门背后那位同类的气息了……”
霍顿长长的吸了口气,一脸迷醉的呢喃着:“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从裁判所地下三层得到那份传承至今,霍顿已经筹划了十多年的时间,准备不可谓不全面。但面对即将到来的最终考验,霍顿还是无来由的感到紧张。由己及人,对面那个从未谋面的同类想必也有着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反而对于必将接踵而来的来自教廷的报复,霍顿反倒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不知是另有应对手段还是对自身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
在又一次熟悉的眩晕感后,赵言感觉身体一沉,手足之间如同被套上了一副沉重的锁链,就连转动之间都显得有些不灵便了起来。
又一个世界了啊!赵言用力晃了晃头,他已经有些忘了上上一个世界的具体情形,也不大记得这是他轮转的第几个世界了。
五十个!还是七十个了!
身体的这种状态他当然清楚,这是自身的意识强大到已经超越了肉体的体现。就像是一个壮汉穿了身小孩子的衣服,在不能撕破的前提下,他必须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量。
赵言已经有些不记得是从哪一个世界开始有了这种束缚。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每一个新世界进入之初必然会发生的一幕。
到了现在,赵言已经初步掌握了这处秘境的规律。每一个新世界的开始,对身体而言就像是一次重置,但上一个世界的积累同样也不会带入下一个世界,除了经验。
以赵言无数个世界的体验,眼下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一旦丹田再次扩容,精神与肉体很快就能达成同步,精神也就能挣脱这一层樊篱的束缚。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返回现实世界时也能如此,也能如这秘境中一般,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身体樊篱的阻碍。
天光有些耀眼,赵言微微眯起眼睛,开始打量他这一次降临的世界。他已经连着两个世界两手空空。除了几项秘术有所进展,其它竟是一无所获,连储备的食物都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还没等赵言看清四周的景物,耳边就已隐隐传来一声清越的鸣啸,紧跟着是一声不知什么动物凄厉的嘶吼声。
那吼叫声不说声震天地,却也令赵言两耳嗡嗡作响。
紧跟着他眼前一黑。
“轰隆!”
随着一声巨大的坠地声响,整个空间的地面一阵颤动。一个如山般的巨大黑影从天而降,猛的砸在了他不远处的地面上。
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创作,在翻滚了几下后,黑影开始死命的挣扎起来。一时间地动山摇,烟尘四起。方圆近百丈之内飞沙走石,一片混沌。
赵言想也不想转身飞速向后退去。情况有些不对,他似乎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点介入了一场巨人的争斗之中。
许久之后,等到烟尘散尽,已经退到百丈开外的赵言才发现,这从天而降的庞大黑影竟然是一条已经僵死了的巨大翼蛇,只余尾部还在轻微的抽动着。
掀起一地的烟尘。
蛇身蝠翼,腹生两脚,脑袋正中处还隐隐凸起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包来。看那样子,竟与西方神话传说中的龙有几分相似之处。
赵言倒吸了口凉气。屠龙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也算是见过真龙的,哪怕当时所见的可能只是无数纪元前的它留存下来的一个影像或是遗蜕。
但那威压,那气势……赵言相信当时若不是他闪得快,怕是一个喷嚏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去。眼前这一条哪怕相去甚远,但看那样子,毫无疑问也是龙属。
能与一条龙属战斗并战而胜之!而且是一场正面战斗!
它那破破烂烂的双翼和身上无数大小不一的创口,无一不在向赵言叙述着先前战斗的激烈。但赵言也看得分明,相对它庞大的躯体来说,这些看似凄厉的伤口其实并不致命。
致命的一击是在它的头部。不知是何种手段,一个前小后大的伤口整个俽开了它的脑壳,像是有一枚高爆手雷在它的脑袋中炸开,彻底终结了它的生命。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冲入了赵言的鼻端。
是什么东西给这条洪荒遗种造成了如此致命的伤害。想到先前那声清越的剑鸣,赵言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天际。
晴朗的阳光下,一条瘦小的身影正站在远处的山峰之上。炽烈的阳光给他的身周笼上了一层华贵的光彩,望之有如神人临世。
此时他也正向这边凝视过来。双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赵言心头不由的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一位居然正是他一直想着避而不见的邋遢道人。
万千世界,循环轮转。赵言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时间的孔隙处与对方不期而遇。
来不及多做思考。
“吟!”随着一声清越的激鸣声,远处的山顶上,一道电光已是朝着赵言的方向直冲了过来。
没有一丝的迟疑,深得剑修剑在意先的真髓。
刺眼的寒光中,“回去”两个字已经近在嘴边。但赵言却感觉这两个字仿佛有着千钧之重。
以对方斩杀龙兽的手段,他不能保证到时去往下一个世界的会否只是自己的一截残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赵言不再迟疑,深吸了口气,他右手掌朝下一翻,同时口吐真言。
“敕镇!”
随着赵言的这一声断喝,他身前丈许处的空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起来。令白度道人那如星丸般跳跃而来的身形也不由自主的凝滞了那么一下。
那一瞬间,白度道人就像是一只被封冻在琥珀中的飞虫。头前脚后,双手收束于肋间,保持着一个飞遁的姿势,直愣愣的被定在了虚无之中。
那一声敕喝竟仿佛是传说中神仙“指地为钢”的手段!
不过三尺之隔,赵言能清晰的看到在一圈银光的笼罩下,白度道人急速转动的眼珠,以及他在眉眼、神情之间蕴藏着的那一丝尚未消去的凶悍与狠厉。
一弹指的时间,不等白度道人挣脱出来,一朵色泽绛红,美艳的不似这世间可有的花朵,已是自他脚下的虚无之中绽放了开来。
曼殊沙华!本就是这世上不该得见的花朵,只乍一现世,就立刻收拢了起来!
随着片片花瓣逐一合拢,花朵迅速缩小,很快只剩一个黑点。而白度道人原本就显得瘦小的身形也随之诡异的收缩不见。
只要再有一息,他就将被拖往不可知的时间彼岸。
赵言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不会有什么意外!
紧要关头,他动用了那扎上师留给他的最后底牌。
“曼殊沙华胎藏封印术!”
那是那扎上师以自身的一截三世金身为根本,辅以秘宗的真言法咒,为赵言量身打造的一门佛门至高秘术。有着不次于他本人全力一击的威力。
不提赵言此时忐忑的心态。
身处其中的白度道人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团粘稠的糨糊之中。不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
同时他感觉面前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距离自己也随之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截身躯横亘在天地之间。他已经快要看不清赵言的面容了。
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子而已,居然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白度道人感到无尽的荒谬。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他毕竟久历杀场,生死之间化生而来的直觉告诉他,情况极端不妙,若再不拼死一搏,怕是拼命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爆!”白度道人当即一声厉喝。随后一点刺目的白光从彼岸花的中心处爆散了开来。
生死关头,他毫不犹豫的施展了自己最强的手段,悍然爆散了自己的剑种。以无数年苦心锤炼的心血为代价,强行从那不可知的虚无之地冲了出来。
再高妙的秘术也需要实力作为支撑。毕竟只是那扎上师的一截佛骨,再加上缺少精妙的控制手段,在白度道人的全力爆发下,封印术不可避免的被打破了。
但对赵言来说,有这么一个瞬间的缓冲,其实已经足够了。
他左手握紧刀鞘,右手稳静缓慢的由刀柄下面往上,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然后小指和无名指骤然一紧。
“吟”的一声,一道白光如电光霹雳般朝着身前那三尺之地斩切了过去。
那里正是白度道人的回归之所。此时,元气大伤的他刚刚冲破封印,从那虚无之中探出了头来。
“三脚猫的架式也敢班门弄斧……”
白度道人正要张口一吐,眼中忽然有一抹骇色闪过。
最终,所有的词语、动作都终结在了一道璀璨的电光之中。
“列、列、列……”从斜指地面的刀尖处传来一声声金属碎裂的声响。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哀鸣,这把跟随赵言已经许久时光的妖刀终于整个崩散了开来。
赵言久久不动。
这看似简单的一斩,整个过程不论是握、拔、斩的动作,还是身体腰、肩摆动的幅度和角度,都只是表相。只是赵言为了依照白度道人那式剑招的描述一板一眼的在施展,只是这式招剑式的外在。
在他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长久以来精神、心力与妖刀之间流转往来所累积的包括势、力、气血在内的所有一切,只在念动之间就随着这一斩尽数宣泄了出去。
这一斩已经超脱了单纯技艺的层面,隐隐触及到了“道”的界限。
一剑斩下,有我无敌。赵言嘴角微微上翘,隐隐的,他好像把握住了一丝剑道的真髓。
而在三尺之外,白度道人愣愣的站在那里,一丝细细的红线正从他的额间渐渐显现出来。
白度道人喉间咯咯直响,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过世俗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式拔剑式,如何会有这般威能……”
白度道人倒下了。
这位几乎已经站在人间顶峰,几可飞天遁地,纵横青冥的陆地神仙般的人物,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败在了一个小辈的手中,死在如此简单的一招剑式之下。
看着地上的尸体,赵言沉吟了起来。
白度道人不可能教授他太过高深的东西,这一点他早就清楚。而且从白度道人最后的言语与神情也可以看出,这一位想必一直是将这一式当成是普通的拔剑式来着。
由此可见这招剑式大概率是白度道人意外得来,只是在他这里做了个顺水人情。甚至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当成了一式普通的剑式来敷衍自己。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在日常的功课中,赵言虽然也没有将其放下,但一直他都是将这招剑式的锤炼放在剑丸与魔血等之后的。
即便在日常祭炼时隐隐感觉有些异处,也因为得到的仅仅只是一招残式,上下之间缺少勾连,以他在剑道上的知识积累,仅凭这么一招残式想要逆推出一些东西来明显也不现实。再加上每天的时间有限,往往只能作罢了事。
直到今天这一剑最终斩出,赵言才骇然发觉这式剑招中果然还包含了其它的妙处,仅仅只是杀败肉身似乎并不是它的终点。那一斩之下,应该还牵扯到了其它的一些东西。
这一点在赵言接下来的动作之中也得到了验证。
在他类似“搜魂”的手段之下,白度道人的脑中一片空白。不要说成片的记忆,就连一星半点的信息也没有,干净的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
如果是这方世界的土着倒也罢了。如赵言所经的几个世界中,那些类似游戏中Npc似的存在。朝生暮死,仿若蜉蝣,没有记忆也是正常。但这一位明显不是,他是来自和自己同一个纬度的世界,更隐隐是站在那个世界芸芸众生最顶峰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看似普通的一剑,斩杀的除了肉体,连其中的灵魂也一并斩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