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看上去怪模怪样的人物造像图。
一个驴头、人身、六臂,大杂烩一般,似人非人的人物造型盘坐于一匹骏马之上。
这个人物身穿一袭黄袍。衣摺、人体、兽头分别以朱、青、绿、黑等各种颜色晕染。六条手臂则分执长矛、魔轮、短戟、弯刀、指路杆和一柄青色长剑。
人物下面一行备注介绍的很清楚,那是南梁着名画家梁令瓒《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中的一幅。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应大都会博物馆的邀请,此次大阪博物馆一共展出了其中的三幅。
引动赵言心神的,不是那驴头人身、四不像一般的造型。而是人物身上那以朱、青、绿等各色晕染出来的衣襟、袍袖、博带上,和看似云纹的各色花饰上。
那是鸟篆!
那位叫梁令瓒的南朝画家,以藏形法将一篇不知什么内容的秘文,秘密的绘制在了这幅星宿图上。
……
但不知是拍摄角度的关系还是复制品的缘故,这些鸟篆不仅失真,几处关键处更是有些模糊不清。
若不是被勾动心神的缘故,赵言说不定也将其当成普通的纹饰给忽略了过去。
赵言很快在图册中翻到了其它的两幅星宿图。
一幅是一个丰润的妇人。
头配孔雀饰冠,身着华贵云衫,衣袂飘飘,盘腿端坐在一只神鸟背上。那神鸟好似“山海经”中的造型,鹰翅鹤身,孔雀头,长羽扇尾。
另一幅则是一个虎脸人身,头顶一个骷髅,手握长剑,身披红里灰甲的将军造型。
此人立于一块嶙峋的山石之上,好像在大声斥喝着什么。血口大张,露出四根尖而长的獠牙,看上去异常的凶猛。
但那两者的身上却什么也没有。衣物只是普通的设色,也没有过于繁杂的装饰。赵言再三细察,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若是没有上面那几个分辨不出内容的鸟篆。再刨除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和岁月积淀附加在上面的价值,以赵言的审美,这也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作。
但有了这个意外的发现,赵言又从头至尾的细细翻看了起来,不再是一幅走马观花的样子了。
直到册子的最后一页,赵言也没有了类似的发现。倒是看到了这次展览的结束时间。
为期一周的“亚洲与大洋洲古代艺术品展”已经于四天前开始。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探究那位距今1500多年前的画家,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在那副画中,留给赵言的,也就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赵言有些头痛,这样一来,慕尼黑这边的行程毫无疑问是需要借助外力了。
耳边传来空姐的轻声提示。进场通道已经清空,飞机将于两分钟后启动降落程序,提醒各位乘客系好各自的安全带。
来不及多看,赵言将画册纳入背包。去不去纽约,最终还要看他能不能从那些零碎的,如同断简残篇般的鸟篆中,拼凑出一些于己有用的内容来。
而在不能动用“真实之眼”的前提下,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头痛的过程。
机身微微一震,随即机头下沉,终于开始降落了!
望着舷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赵言轻轻吐了口气,还算顺利的一天。
而仅仅一天之后,他再一次坐在了一架横跨大西洋的航班上。颠簸的机舱中,乘客们神情紧张,一些女子更是在隐隐抽泣着。
这一次赵言没有上次那么幸运。根据气象预报,一个三级飓风的胚胎两天前就已在大西洋上生成,并且于几小时前忽然改变了路径。
据专家预测,很大可能在他们抵达东海岸前与其半径风圈迎头相撞。
虽然只是一个胚胎,但那可是两天前气象。而且还是三级飓风啊!
上一个多里安飓风带来的伤害还历历在目,由不得这些乘客们心生不安。现在只是飓风的锋面气流,就已经给飞机造成了如此程度的扰动,再继续接近,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一些不可想象的结果。
相比惴惴不安的机内众人,赵言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这里。
上午墓地中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连同赵言和牧师在内,仅仅只有三个人的简陋葬礼。小舍费尔眼中那略带憎恶却又似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复杂神情,一次次的在赵言的眼前闪过。
赵言并不能指责什么,这是这个国家现在社会生活的常态,而他也只是来完成舍费尔的遗愿而已。
七十多年的时光过去,这个国家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黄铜沙漏,赵言只是有些可惜。
在那场席卷全球的战争过去七十余年的光阴之后,德国人虽然又一次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但几百年来根植于这个民族血脉中的铁血精神,却终于被美国人阉割殆尽了。
叹惜过后,赵言将心思又转回了几个小时前,赵德阳那略显迫切的要求上。
在慕尼黑图书馆中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查阅了大量与“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中记载的相关图画。在理清了每一幅画作所代表的内在以及作者当时的时代背影,以及梁令瓒可能的身份,再结合自鸟篆中得来的只言片语。
赵言大约知道了梁令瓒隐藏在那幅星宿图中的是什么东西了。
应该是一篇心法!
很大可能是佛教密宗的秘传!就是不知道作者如此煞费苦心隐藏下来的,究竟是关于修行还是佛理方面的内容了。
但不管如何,这个发现令赵言再也没有了在慕尼黑逗留下去的意愿。离开图书馆,他第一时间就拨通了便宜老爹的电话。
公元8世纪时传入中原的密宗,与现在藏地的密宗虽然称呼一样,但实际却是两回事情。虽然同是由印度的密教转化而来,但这个曾经是中土佛教最神秘的流派,走的却是与所有汉地佛教截然不同的路子。
它所传承的是佛教一个最古老的修持流派:“小乘法”。
佛经中记载,昔年释尊降世时,往四方各行七步,指天誓日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这个“我”指的就是“我识”。是每一个生灵与生俱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最本真的佛性。
佛可以无,也可以有。理论上只要能不断挖掘出新的路径,佛就可以不断的诞生。但每一尊佛陀都是自我修持而来,贯彻的是最真挚的那一点“本我”,而不是别人的影子。
“小乘法”这门传承,修的是本我,尊的是本性。
用道教的术语来解释,那就是“赤子元婴,重返先天”。
“小乘法”所贯彻的,就是释尊“唯我独尊”的这个理念。
只修己,不渡人。
不过按史料来看,这个神秘的流派在汉地只传了不到两代,就在梁朝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中被连根拔起。
连带着当初由善无畏、金刚智两位大师自印度携来的那些根本典籍也佚失一空。
那批典籍可是佛教最早期的秘典。向上追溯,那时的佛教与道教可是号称“青莲白藕”同出一家的。
赵言不记得自己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唐代以及以前的和尚,在人前很多都是自称“贫道”的。这个称呼甚至比“贫僧”的称呼还要流行。
也就是说,除了道统不一,那个时期的佛道两家在修行的理念其实是相通的。走的同样是追寻自我圆满的道路。
而这一点,也是最为吸引赵言的。
能被梁令瓒以如此隐秘的手法掩藏下来的秘密,总不可能只是“般若心经”之类的典籍吧!
收拢好漫无边际的思绪,赵言的心思又回到了赵德阳略显急迫的那个请求上。
当时,随同舍费尔后裔当前地址而来的,是赵德阳语焉不详,却又略显急切的请求。他希望赵言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日本。
如此急迫,日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自己如今的孱弱之躯,又是否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一阵剧烈的震颤打断了赵言的思路。随着机舱内红灯的亮起,一个个的氧气面罩垂落在了每一位乘客的面前。
原本就沉闷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飞机安全的备降在了距纽约三百多公里外的波士顿机场。
下飞机时已是晚上九点。已是饥肠辘辘的赵言没顾得上吃饭,首先查看了一下往纽约的交通导览图。
这架原定七点到达的班机上居然没有为乘客准备晚餐。或者准备了但受限于当时的气象条件没法分发给每一个乘客。
看着机场外的狂风暴雨和空空如也的出租车道。赵言明智的选择了最慢的铁路。
距展览结束,现在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
走走停停,说是电气化的高速铁路,但那速度赵言实在不敢恭维。不到四百公里的行程,居然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
等赵言到达纽约中央车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站在午夜的街头,赵言感到一阵的疲惫,精神的损伤对肉体的影响越来越明显。但他的感官却反而愈加敏锐了起来。
几个游荡在车站四周的黑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四散着向赵言围拢了过来。那恶狼般的眼神,令他有一种被针刺般的刺痛感。
这种孱弱的感觉令赵言非常的不舒服。
十几分钟后,赵言气喘吁吁的从一条背街小巷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反青。
喉咙中干涩的如同吞了一把沙子,呼吸中也带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赵言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小视了肉体的损伤。
几个连基础章法都没有,只靠着一股血勇的街头小混混而已,居然费了他老大的力气,连带着还牵扯到了肺部的伤势。
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赵言快速吃下两人份的肉食,又打包了两份,然后结账离开。
穿着搜刮来的连帽雨衣,赵言沿着街道边吃边走,直到看到下一家快餐店。
一个小时后,赵言将车站附近的所有快餐店都吃了个遍。虽然没有多少补益,但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
小口小口的啜着热热的可可,赵言找了个还能遮风避雨的屋檐席地坐下。
与一旁呼呼大睡的流浪汉相比,也就少了一个遮身的纸箱。
赵言的脸色阴晴不定。
身体的状况虽然与预估的有些出入,但总体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赵言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赤手空拳的从安保严密的博物馆中,顺顺当当的带出那支卷轴来。
真当纽约警察和FbI的探员们是吃干饭的不成。
还是那句话,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但在战术上再怎么认真也是不为过的。
他敢远道而来做这一票,当然是准备了手段的。
只是天就快要亮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冒险,到底是不是值得呢!
以拇、食、中三指的末节指腹捏持针柄,手腕颤动间,三指前后交替轻柔的捻动针柄。很快的,一枚五寸许长的银针在赵言脐上一寸之地深深的扎了进去。
一抹潮红在赵言的脸上一闪而过。
感受着体内强劲而澎湃的气血之力,赵言长长的吐了口气。虽然知道不过是暂时拥有,但那种强大的感觉还是令他不由的心神迷醉。
果然,只有失去了才明白曾经拥有的珍贵。
这就是赵言在如此身体条件依然敢于此行的底气所在。
“精元胎窍”。
赵言家传的,一个从未在世俗医学典籍中出现过的秘穴。
也不知道他的祖辈们当初是从何处搜寻得来,具体功效又是如何。为窥探这个从不为世人所知的穴窍的奥秘,几代以来,或逢乱世,或以钱物,赵家的先祖们也进行过一系列的人体试验。
但或是实验对象不对,又或是打开的方法不正确。总之,经过几代人孜孜不倦的验证,也只堪堪摸索出了其中的一个功效。
刺激潜能!
以独特的手法刺激这个窍穴,视受术者的身体条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使人恢复清明,或是让身体回复到最佳的状态。
当然后遗症也同样的明显。
一时之用,可能尽十日之力也未必能弥补得回来。特别是在他身体虚弱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还强行刺激这处秘穴。所作所为,实在不下于饮鸩止渴。
但赵言不得不行险一搏。
那篇可能存在的密宗心法只是一个引子,根子还在于缺少后续的修行功法。那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通读过“六欲天魔经”的赵言清楚的知道,若是这个念头长久不得通达,接下来就会成为他的心魔。
识海中的那张玉册就是明证。潜意识已经给出了警告,但神念却依然如扑火的飞蛾般毅然决然的迎了上去。
可惜的是,那几道几乎令他身死道消才得来的不知名玄法,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过于高大了。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穹,看似触手可及,实际却是离地十万八千里。
他费心尽力、几乎耗尽全部心力记忆下来的神通秘法,最后绝大多数竟然都是无用。
那些如同蝌蚪般四下游动的符号并不是文字。以赵言的理解,它应该是一种类似于血脉传承一般的载体。对受者来说,懂了就是懂了,根本不需要理解,仿佛那些天地初开时的神灵,天生就掌握着某一种神通。
而不会的任再怎么冥思苦想、竭尽心力最终也还是不会。
最终,赵言只能任由那些神通秘法,如无用的杂质般沉淀在血脉的深处,等待某一天的自行觉醒。
终究还是层次太低了!
赵言叹息了一声,要不然也不必如此竭泽而渔了。
对他来说,这次看似冒险的行动其实也是一个机会。
除了那密宗心法确实对他有吸引力外,赵言更在意的其实还是那道执念所带来的隐患。
在神虚体弱的当下。赵言感觉那道执念反而愈发的壮大了起来。一时半会儿的他居然有些无力压制。
转过念头后赵言索性也不想去压制了,反而不断在心里放大对那份密宗心法的渴求,进一步滋养它的成长。
他决定趁着自己最为虚弱的当下,行险一搏,看看是不是能借此一举去了这个隐患。
成了最好,从此念头通达,也算是去了一个隐患。若是不成,索性就因势导力,进一步强将其培养壮大,以此作为燃料,趁势修行那“六欲天魔经”算了。
深深浅浅的几次呼吸后,赵言全身筋骨细密颤动起来,发出如齿轮咬合般“嗡嗡”的鸣响,同时周身的肌肉也如流水般上下起伏波动。
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身体调整到位后,赵言又将接下来所有的步骤在心里细细的过了一遍,然后收拢起四散的念头,开始着甲。
接下来就取决于“精元胎窍”和“骑士甲”所能支撑的时间了。
从上午开馆进来,赵言已经在馆内流连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结合博物馆的平面导览图,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走马观花般游览了一遍所有的展品,特别是那些书画之类的展品。
在确认了没有疏漏和大概的了解了博物馆的结构后。赵言的关注点就落在了那三卷“五星二十四宿神形图”上。
博物馆外暴雨如注。时近中午,受飓风的影响,参观者寥寥无几。几个偏僻一些的展位,工作人员甚至已经开始做撤展的准备了。
时间的紧迫和博物馆严密的安保,早已让赵言绝了其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