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这辈子有过无数的倒霉时刻,可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批人抓走两次,这绝对是一辈子绝无仅有的体验。
失去意识的我感觉身体被绳子捆上了,然后就是一阵晃晃悠悠的悬空感,好像被什么人直接抬了起来,在颠簸的深山里不断晃悠着前行。
意识的沉沦让我失去了对于时间和空间的判断,只感觉整个世界都黑沉沉的,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除了感觉后脑勺剧痛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太过强烈的痛苦。
我昏昏欲睡,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晓得敌人究竟要把我怎么样,恍惚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大脑渐渐复苏,开始掌握身体主动权的时候,我才疲惫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发现自己被关押进了熟悉的地牢里。
和两年前一样,我现在所处的地方竟然没有挪动位置。
唯一的不同点是上次“入狱”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刘媚陪着照顾我,此刻却是空荡荡的独自一人。
“唉……”
巨大的心理落差感让我懒得坐起来,只想疲惫地靠在地上,就这样一直昏睡过去
——事实上我并不是不想坐起来,而是感觉四肢无力,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掏空了一样,就算想坐起来也无济于事。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一点点浮现,我想起上次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曾经中过一种迷药,就连龙蛊都没有办法及时化解。
这一次我并没有中那种迷药,可身体却依旧沉重酸麻,僵硬得无法行动,看来是那种白色虫子的功劳。
正当我靠在潮湿地板上,思索起自身处境的时候,脑后却传来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
“想不到纵横了南亚半辈子,到头来居然会成为宏光寺的阶下囚,可真是讽刺得很。”
嗯?
我听着这疲惫沙哑,但却异常熟悉的声音,立刻就把目光朝背后转移过去,果然发现在距离我的不远处,居然关押着另一个重要的“囚犯”——多吉法师。
这老和尚此刻正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同样斜靠在一块木板上,脸色苍老黝黑,眼神中满是疲惫和虚弱感。
显而易见,他的状态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加糟糕。
在他巫老的对决中,他的禅杖被毁,自身也受到了巨大的反噬,尤其是那种白色的虫子,此时依旧覆盖他的全身,散发出打量冰寒的波动,极大程度地限制了他的修为。
“你也被关押在这儿?”
我吃力地坐起来,挪到墙根下说,“这些虫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连一点力量都用不出?”
多吉法师一直和宏光寺保持敌对,对于这个组织的手段倒是十分了解,闻言便苦笑一声道,
“这是寒冰虫,巫老自创的一种蛊虫,可以冻结任何具有生命力的东西,一旦被种植了寒冰蛊,修行者的血脉和经络便会大受影响,不仅无法行气,一旦经络被冻结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就成为一个废人。”
这么厉害?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要是换成几个月前的我,根本不会在意这种蛊虫,毕竟那时候龙蛊还醒着,随时都能帮我疏通淤堵的经络,什么寒冰蛊,在这小东西面前都不算事。
可现在,距离它最后一次出现已经过了将近半年,这小半年时间,我一直在的尝试想和它进行沟通,每次都已失败告终,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人生这么倒霉,我只能半死不活地靠在墙上,无奈地苦笑道,
“看来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法师,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天国,人死后真的能进入六道轮回吗?”
“自然是有的。”
多吉法师尽管气息衰败,却还是面对我笑了笑,“施主可以放心,事实上,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是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的。”
为啥?
我微微支起身来,看向多吉法师的脸,他自从败给了巫老,体内损耗了大量精气,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满脸的沟壑纵横,皱纹很深,但却依旧保持着自信的笑容,
“老僧毕竟是黑巫僧联盟的老人,在组织里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他们真的杀了我,就等于直接向黑武僧联盟宣战,甚至会得罪军政府,招来一轮轮的清洗和剿灭,巫老不会这么蠢,至少现在的宏光寺还没有准备好和军政府彻底翻脸。至于你……”
话说到这儿,多吉法师微微皱下眉头,摇头说尽管老僧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看巫老对你的态度,似乎舍不得做出真正伤害你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让人对你动刑。
是啊,其实早在巫老问我认不认识“周凌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测到了,这老东西必然和我三公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公没有后人,到了晚年一直跟我最亲,就算说成是我“亲爷爷”也不为过,我猜他应该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吧。
这么想着,我渐渐又释然了。
管他呢,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我还活着,那就好好享受当下吧,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见我表情变得松弛下来,多吉法师也忍不住微笑道,“难得像你这种年轻人,落难时还能不骄不躁,光是这份心性就已经十分了不起,日后必然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摇头说自己可没想过成就什么大事业,当大人物多累啊,还不如做个平头老百姓呢,自由自在的多潇洒……
还说到这儿,我忽然变得疑虑起来,默默看向多吉法师,又缓缓坐起身来说,“对了法师,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不知道你能不能指点一下我?”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脏兮兮的环境,苦笑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以我这幅鬼样子,哪敢说对你有什么指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说好,先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您为什么这么看中林瑶,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却还想着收她当女弟子?
据我所知缅甸是个男权至上的国家,这里的女人毫无地位可言,有资格修法的更是寥寥无几,以多吉法师这种身份,要想开馆收徒简直再便宜不过了,为什么单单只看中林瑶?
多吉法师笑了笑,用一双沧桑的睥子看向我,说自己能看得上林瑶,除了因为天赋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年轻时干过一件错事,和一个贵族的女人有过私情,后来那个贵族女人为了拜托家族的管控,不惜和自己私奔。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们住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她甚至为我剩下了一个女儿,只可惜……”
多吉法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摇摇头,又恢复了那种沧桑的麻木感,
“后来他的家人找来,强行要把人带走,我据理力争,却落得个被痛殴的下场,这些人把我装进口袋,填上石头丢进了河里,等我好不容易挣脱麻袋,艰难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被人带走,就连我仅有三岁大的女儿,也被那个家族的人当成耻辱,当场处决……”
话说到这里,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把目光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流动除了饱满的煞气,一字一顿说,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有了变强的动力,时刻都在想,假如当年的我不是一个小学徒,而是人人敬仰的官员,或者大富豪之类的,又有谁敢对我的妻女下手呢?”
我哦了一声,所以你开始疯狂追求权力,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了人人敬仰的仰光第一法力僧。
多吉法师点头,又苦涩地摇头说,“其实一开始是准备经商或者从政,可惜在这个世俗之地,我根本就没有通过常规途径从政的渠道,不得已只好出家了,毕竟在缅甸这个国度,僧人的地位不会比政府官员要差……呵呵,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候的想法,在你看来会不会太幼稚了?”
我摇头,说不会,可你还是没有向我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林瑶另眼相待。
他吸了一口气,深深看我一眼,说因为当初被林瑶选走的八音盒,是我年轻时做出来,准备送给自己女儿的,
“假如没有那场意外,我女儿就能好好活下去,长到现在,或许也很林瑶小姐一样大吧?”
这可能是多吉法师第一次在人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被背过身,望着逼仄浅窄的地牢透气窗,吁声长叹,
“在外人眼中,我是受人尊敬的仰光大法师,在政商两界拥有数不清的朋友,风光无限,却没人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曾经因为痛失妻女,才不得不寄情于追求权力,以此来换得内心安稳的可怜虫罢了。”
我恍然大悟,点头说明白了,你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后来才会这么照顾林瑶。
“是的。”
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内心,坦荡地点头道,“我承认,自己最初给林瑶下降头的行为很不光彩,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正因为后悔,我才想着去补偿,这种补偿不在于林瑶本身,而是出自于我对女儿的一种亏欠。”
我说好吧,林瑶的事情就算翻篇了,我还有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独自一个人跑到缅北来冒险?
他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树林里还有一支临时组成的武装军,是我为了防止意外,刻意留下的后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当宏光寺人马出动的时候,那支武装军没有赶来协助我,这才导致我失手被擒。”
“什么,林子里那个临时军营是你的……”
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内心却更加苦涩了。
这可真是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