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炳坤不是第一次来茅山了,他虽然不是茅山宗的人,但碍于林远这层身份,经常来茅山走动,所以对这里的一切还算熟悉,闻言哈哈大笑说,
“真正的高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排场,我和云虚真人聊过几次,小老头挺风趣的,特别爱好下棋,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常来做客,听他点拨几句,肯定能受用终生。”
我说可不是吗,能教得出林远这么厉害的徒弟,这位云虚真人的修为肯定十分厉害。
陈炳坤却摇头说,“这你就错了,林远虽然是云虚真人的徒弟,可真正传授他道门法诀的却另有其人。”
我一脸纳闷,说啊,这点我倒是没听林远提起过,他当师父的怎么会不指点徒弟的修行呢,如果林远这一身本事不是云虚真人亲授,那又是谁教的?
陈炳坤满脸神秘,小声说,“其实一开始,林远是被当做掌教弟子培养的,真正传授他本事的人是茅山掌教,只是后来……呃,这毛头小子在无意间闯了一个大祸,害得后山差点塌掉,所以才被剥夺了掌教弟子的身份。”
他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记得刚认识那会,林远特别介意聊起自己在茅山宗的过往,每次说到内宗的事,总会自我调侃是罪人,但却从不肯说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心中虽然有疑问,但在人家的低头,我也不好多嘴,陈炳坤则是微微叹口气说,“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也是听老爷子说的,好像是林远去后院禁地闭关的时候,偷偷放跑了摩崖洞中禁锢的大魔头。”
我哦了一声,想到林远身上的那头巨魔,默默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小道童替我们送来斋饭,山里修行比较清苦,吃的都是素斋,很清淡,不太符合我这个西南口味,我简单用过膳食,觉得厢房里憋闷,本来打算出门逛一逛,可一想到林远还在陪云虚真人谈事情,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适宜乱闯,只好待在房间靠墙眯了一会儿。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内宗没有通电,我点上蜡烛,正纳闷林远怎么还没有出来,这时候房间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了,白天那个道童拎着一盏灯笼出现,奶声奶气地对我说,
“周玄叔叔,太师公有交代,想请你去内堂说话。”
我赶紧下床把鞋子穿好,跟着小道童去了坤宁殿。
进殿之后,我却没有看到林远,只瞧见了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云虚真人,心里有些纳闷,赶紧上前行礼道,
“前辈,林远呢?”
“他去了一个地方静坐,你先别急,坐下来陪老头子聊聊吧。”
云虚真人示意我坐到他对面,毕竟是第一次单独面见这位道家高人,我心里难免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感,屁股也不敢贴牢实了,悬了一半,随时准备站起来。
见我这么紧张,云虚真人又笑了笑,露出一口缺失的牙齿,说小朋友,这里是道门殿宇,又不是刑堂小黑屋,你既不是受审的囚犯,我也不是那黑面的包公,何必这么拘谨,
“我找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放松一点,夜可长着呢。”
说着他递来一杯热茶,我诚惶诚恐地接过,讪笑道,“老爷子有什么要问的,请说吧。”
云虚子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我徒弟身上的东西,你可曾见识过?”
我心里一咯噔,忙点头,说一共见过三次,一次是三年多以前,他陪我一起去巴东县东竹林的时候,一次是在林远老家,下了修罗墓,我们差点被一头墓灵困在里面,林远为了救人解开了自身的禁制。
再有就是去苗疆万毒窟的时候,林远为了制止一条幽冥通道,选择舍身堵门。
云虚真人默默听着,又问道,“那魔头出现三次,是否对林远带来了什么变化?”
我说还好吧,虽然林远每次动用那股力量后都会变得神志不清,但意识通常都会在短时间内恢复,至少就目前来说,他似乎没有受到过那股意识的影响。
“这样啊……”
云虚真人目光闪烁,眼中闪过一丝费解,很快又一扫而空,捋着拉喳的胡须自言自语道,
“这么看来,祖师爷到有可能是误会他了,只是这祸害留在阳界始终是个隐患,不晓得林远究竟还能压制他多久……”
我满脸纳闷,小声说老爷子,您在讲什么?
他回过神,默默摇头,“没什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某天,林远身上的巨魔失控,即将做出伤害身边人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我当时就懵了,自己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能苦笑着说,“我会尽可能地阻止,即便是付出生命代价,也绝不让林远堕入魔道。”
“哈哈,你有这份心,说明林远确实没交错朋友,不过……”
云虚真人先是肯定了我们这份情谊,随后又话锋一转道,“你准备怎么拼了命去阻止呢,林远身上的巨魔,是当年三茅祖师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方才勉强镇压在了后山,千百年来茅山历代先师想了很多办法,始终不能送它去轮回,一旦它真的失控了,是你可以阻止的吗?”
这次我没吭声,确实就像云虚真人所说的那样,林远身上的东西实在太恐怖了,不要说是说,即便是云虚真人,抑或是茅山掌教真人出手,只怕也很难压制吧。
我左思右想,反问说,“那可不可以尝试趁巨魔还没有爆发的时候,先把它剥离出来,换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封印?”
“这一点我有想过,可惜根本做不到。”
云虚真人微微叹气,说那魔头已经彻底融入了林远体内,若要强行剥离,林远只怕承受不住,会当场暴毙,而且就算成功剥离出了那股魔气,也没有稳妥的办法能将它镇压下来,
“十年前这巨魔暴走,冲破了三茅祖师留下的法印,差点害得茅山基业被毁于一旦,最终是林远自甘牺牲,利用自己的身体充当容器,将魔气容纳进了自己身体。”
“为此也让林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害他修为尽废,几乎成为一个废人,最终还是我向掌教真人建议,放林远下山游历,一点点找回了被废掉的丹鼎元气。”
我惊讶不已,回想起自己刚认识林远的时候,这小道士表现出的那副废柴形象,能力甚至比我还不如,但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得极大的进步,就连开了“修行作弊器”的我都赶不上他的修行进度。
一开始我把这归咎于林远的个人天赋,现在看来林远并不是靠着天赋从无到有,只是通过游历找回了自己曾经的修为和境界。
云虚真人默默叹气道,“林远这孩子,天赋是有的,十六岁就具备了挑战外宗长老的资格,号称茅山几十年一遇的最天才,掌教真人也一度把他当成下一任掌教的继任者,只可惜……”
他顿了顿,继续说当初林远为了封印巨魔,导致经脉受损,一度差点死掉,从小苦修的丹鼎元气也被打回了零点,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也只是找回了当年的修为,足足浪费了八年的修行天赋,实在是可悲、可叹。
还有一个更让云虚真人烦心的事,那就是随着林远修为的逐步提升,被镇压在他身上的巨魔也有了再度苏醒的迹象,一旦它再次暴走,恐怕就没有办法再制止了。
我惊得站起来,“既然知道那巨魔很危险,你们还让林远带着它满世界游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虚真人无奈说,“三茅祖师羽化之后,留下的封魔法印正在逐年失效,茅山已经经不起下一次折腾,如果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恐怕连茅山基业也会被它断送。”
他是出于无奈,才让林远离开山门,跑去外面游历,一则是为了提升林远的修为境界,如果他机缘足够,或许能找到与巨魔共存的方法。
倘若真那么不幸,无法阻止巨魔爆发,至少也能远离宗门,不至于让宗门基业遭到毁灭性打击。
听完我惊呆了,说那林远的死活呢,难道你们就不管了吗?
“这是他自己的命数,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云虚真人苦笑了两声,说自己倒是想管,却担心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当初掌教真人就尝试过,想要将魔气强行分裂出来,结果是林远重伤昏睡了大半年,掌教真人也在和巨魔的比拼中被伤了元气,闭关八年也未能完全复原。”
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始终无法平复巨魔的滔天怨气,而比起整个宗门的基业和兴衰,林远个人的死活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沉默了,没想到林远还有这样的过去,怪不得每次聊起他在山门里的生活,这小道士都会闭口不言。
我紧张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不过很难很难,难到老夫从来不对此抱有任何希望。”
云虚真人微微一叹,忽然又把目光重重地定格向了我,眼睛里闪烁出一些形容不清的东西,“直到我看见了你,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办法还有一线希望。”
“老爷子你在说笑吧。”
我惊呆了,这种事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
云虚真人把头摇了摇,说自己可不会无聊到大半夜把我找来开这种玩笑,
“你的命格恰好和林远互补,或许是命运安排,让你和林远成为了生死兄弟,这些年你们在一起干了很多事,有哪次不是九死一生?可最终却都能安然化解,平安归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表情无比认真,说毫无疑问,你就是林远命中的那个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