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要刺杀“柳绡玥”的人们都没有见到黎明前的曙光,统统死在了黑暗里。
我望着那片狼藉,内心酸楚无比。
“他们想要索我的命,拿去便是了!这是我欠他们的。我欠这世间所有的生灵,我是妖女,活着便是错!”
我的自暴自弃惹来了苏言尘的疼惜,他紧紧拥我入怀,“错不在你,是他们利用你,又抛弃你。该死的是他们!”
我突然发现,我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份称得上是完整的记忆。
我所有的记忆皆是零星的碎片。
无论是我作为林予绡的记忆,还是我作为小蝶、柳绡玥的记忆统统都是碎片。
甚至我做柳依这不足一年的时光里,我已于不知不觉间遗失了很多的记忆。
它们都好像化作了我的前世,前前世,与现在的我纠缠着,又割裂着。
“呵,我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
苏言尘凝视着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的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的功能,帮你自动过滤掉了那些不应该记起的过往?”
“绡儿,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重启命运的幸运,何不坦然自得地拥有之、珍惜之?”
“还不是你处心积虑地让我记起来一些往事?”我反问他。
“本王这样做,自然是有私心的。”苏言尘的唇角勾起,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本王想帮你消解你对本王的误会,带你做回本王的绡儿。”
“你将我俘虏,又对我百般凌辱,这笔帐可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消解的。”
多年之前,战场上的那段过往是我对苏言尘最初的记忆,与最刻骨铭心的仇恨。
“本王破解了你的邪术后,你便陷入了昏迷,此后在你身上发生了何事,都是旁人说给你听的吧?他们只会告诉你,他们想让你相信的,以便更好地利用你。”
怎么可能?
许是看出了我的质疑,苏言尘将额头抵上来,无奈地长叹一气:“本王的绡儿一向聪慧,怎就甘愿被人如此摆布?是你的善良成就了他们的野心啊!”
“所以,后面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开来,紧紧地注视着他的目光。
这段被刻意隐瞒的记忆空白,于我很重要,很重要!
“你昏迷之后,本王原要将你安置回我鄢国的营帐内静养……”
苏言尘的眸光暗沉,仿佛陷入了一段极其不堪的回忆。
默了良久,他才继续叙来:“我的营地突然遭遇了虫灾……铺天盖地的毒虫向我的将士们围攻而来……他们没有死于战场之上,却被虫子啃噬得仅剩白骨……”
我能感受到苏言尘极尽压抑的疼痛。
当一个人陷入噩梦般的回忆,身体会不自觉地做出应激反应。
向来不将情绪外露的苏言尘此刻眉头紧蹙,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不堪。
“只可惜,本王能破了你的术,却破不了她的!”
“她是谁?”
该不会是……?我突然变得好害怕,好害怕……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我后悔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绡儿,她并非善类,你应是早有感知的!你打算自我催眠到何时?”
“不,求你,别再说下去了!”
我紧紧地捂住双耳,向后退去。
我的左肩处又隐隐地跳动了起来。
我第一次发觉,它的频率与我心脏跳动的频率竟是出奇的一致。
随着它跳动的节奏,师傅的话语一句句砸入耳畔。
“绡儿,师傅发现你之时,你的全身上下无一处好肉。苏言尘带着他的士兵们在你的身上剜了无数刀。乌国每杀掉鄢国一个士兵,他们便在你的身上剜上一刀。你只是个姑娘啊,怎经得住如此残忍的折磨与羞辱?”
“绡儿,你如今这副躯体在师傅鬼斧神工的修补之下,焕如新生。”
“绡儿,你是师傅今生最得意的作品!”
“绡儿,你要用你的血肉杀了苏言尘,为了你,更为了乌国流离失所的百姓们!”
“绡儿,收起你的恻隐之心,你将变成这世间最强大的人!”
“绡儿,为师会让你变回美美的样子。”
“唯有绡儿才配得上玫瑰的华贵之美。”
……
我捂住绞痛的心脏,喃喃地念出:“师傅……”
我所珍视的,我所仇恨的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颠覆。
我不知该如何自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荒唐的世道,不知该如何面对站在面前的苏言尘……
“你视她为师,她却将你当作武器利用你、磋磨你,绡儿,若你不再纠结,本王便不会这般为难。”
“若非顾念你的情感,那些人统统都得死!”
“尤其是玄灵那个老妖!”苏言尘恨恨地说,“本王恨不能早些将那个老妖捉来,为我鄢国祭旗!”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溺在云里。
日色沉沉。
我恹恹然倚坐在马车之上,看那些匆匆闪过的风景。
这一路我什么都没有记下,仅留下情绪的波动。
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无法走入记忆之中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待马车走至官道,我对苏言尘说:“借我一匹马,我去办一件事!”
“好!”苏言尘颔首,轻抚我的发髻,“你做什么本王都支持。”
“我要做回林予绡!”
苏言尘眨了眨眼,问道:“是要做回本王的绡儿吗?”
我浅笑回之:“假以时日!”
“多久?”
“最快一日,最慢……”我顿了顿,看向他眼眸深处,“一生!”
“本王会一直等下去。”
苏言尘的笑容映着阳光,灼热了我的视线。
我不敢将视线过多停驻在他的脸上,遂急急别过头,扬起长鞭,驾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