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里有的是深不见底的天坑,朝兮选了离竹寺相对较远的一个,挥舞着柴刀,指挥还能走动的学生,把几个已经去见阎王爷的,几个重伤活不成的,全都丢进了天坑里了事。
路上,他也在观察这些学生的神情举止。有两个看起来贼眉鼠眼、心思活泛的男学生,多半靠不住,等搬完了尸体,他就一人给了一刀,直接踹下去。
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气焰嚣张,如今就剩下四个人,三女一男,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在坑边抱团瑟瑟发抖。
他们几个还算安分,此次主要是跟着过来,没怎么动手,而那些砸过佛像、伤过存真存慧的,朝兮一个也没留,都做了阴沟怨魂。
锈迹斑斑的柴刀被鲜血染红,插进湿润的泥土里。
朝兮在一旁找了块青石头坐下,平静地同“幸存者”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们么?”
问话的语气不怒自威,学生们刚经受了惊吓,哪里敢答?
他冷冷扫视着众人,看着他们颤抖恐惧的模样,淡然道:“你们能做出这样的事,与其说是人性之恶,倒不如说,是这个国家,是那些把你们变成这样的领导者,害了疯病。”
“你们犯了罪孽,他们就更是罪行滔天,罄竹难书。”
“但我不是教书先生,更不是医生。教不了你们弃恶从善,也治不好他们的疯病。”
“我只懂得怎样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自保。”
“刚才被丢下去的,有好几个还没断气。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手上也沾了血,个个都是杀人犯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中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十九岁,都还是半大的孩子,方才为了自保将同学丢下天坑,再听了朝兮这般威胁的话语,全都吓懵了,基本是任人摆布。
朝兮看了看天色,接着说:“你们等天黑了再回去。回去之后告诉所有人,你们在山里不小心遇见了天坑塌陷,其他人都摔死了,只有你们几个侥幸没掉到底,爬了上来。”
“以后这座山、这竹寺,不光你们离远一点,也让别人离远一点,我不在乎多杀几个。”
“听清楚了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眼前清一色的小鸡啄米式点头,朝兮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将他们带回下山的大路上,才慢慢转回竹寺里。
后院禅房,朝兮推门进去时,听见了存真和存慧期期艾艾的哭声。
老和尚弘光红光满面,盘腿坐在炕上,精神振奋得丝毫不像往日。
朝兮心头一紧,暗道:回光返照。
但见老和尚手指微微一勾,叫他过去。
他迟疑了一瞬,带着满身没来得及洗去的血腥,走向慈悲为怀的佛者。
老和尚说:“放下。”
“放下什么?”
“放下执着。”
朝兮一笑:“我孑然一身,何来执着?”
“竹寺为等,尹言为君,你有执着。”老和尚的目光里有堪破世情的沧桑,“你等的人,不会来。”
朝兮神色一滞,淡淡道:“也或许我不是在等人,而是希望有人能等一等我。”
“心有挂碍,即是执着。你若放下,或能解脱。”
梵志献花问佛,佛曰:放下。
可朝兮不是佛,既不想成佛,也不想问佛。
“老和尚,你去吧。”
他擦了擦脸颊上迸溅的血痕,沉吟片刻,“……我这辈子的执着已然不多了,我总得留下一些念想,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老和尚叹息一声,慢慢地手垂了下去,脸上的慈悲笑容也凝固了,乃驾鹤西去矣。
朝兮抬手捂住老和尚的眼睛,让它缓缓闭合。
存真存慧放声痛哭。
老和尚的葬礼办得简单而极尽哀悼。佛家讲究圆寂二字,即圆满诸德、寂灭诸恶,故而存真存慧按着竹寺从前的规矩,将老和尚的尸身举行火葬。
大概是老和尚一生虔诚、普度众生,火葬结束后,朝兮竟从他的遗骸中发现了一块暖玉般的骨殖,像极了文学记载中的“舍利子”。
存真他们把“舍利子”供奉在了佛龛里,焚香诵经,祝祷九九八十一日,送他们的师父早登极乐。
这期间,再没有激进的学生来打砸闹事了,唯有尹新月过后差人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朝兮没准备隐瞒,据实以告。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尹新月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示质疑。
第八十二天的清晨,北京城下了雪,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朝兮起了个早,在皑皑白雪中与存真存慧告别。
“等我回来,给你们买糖吃。”
其实已过了会期盼吃到糖果的年纪,但存真存慧听完这句话,全都红了眼圈,拼命点头。
他们行了佛礼,却没念佛号,只道:“等君……归来。”
朝兮挥手作别,转头下山。
在尹新月的帮助下,他登上了开往内蒙古的火车。
既是躲避那场轰轰烈烈的变革,也可趁机查访过去张启山曾主持的那项神秘工程。
这是朝兮有生之年经历过最艰苦的探索,几乎为零的信息量使困难成倍增长,这意味着他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去换取一次偶然的发现。
他伪装成牧民,买了些牛羊牲畜,在沙漠边缘定居下来。
草原苍茫,沙漠荒凉,在地广人稀的内蒙古,根本无须担心会被察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调查和明里暗里的讯问,朝兮终于从某个被政府征用的向导口中,得知了一个工程代号。
古潼京056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