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几块雕刻三青鸟花纹的石板被顺利挖开,一个约有楼梯间大小的水道口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朝兮随手丢了一块碎石子下去,听到了轻微的水声和石子触底的脆响,这意味着水并不深,可以下去一试。
不过以防万一,朝兮还是让人拿出了两套鲨鱼衣,跟黑瞎子换上,绑了绳子一起下到水渠中。
从石壁上尚未开凿完毕的状态来看,这处水道是很早就被废弃了的,积水也只到膝盖左右。他们走了几步,感觉空气流动很好,里面应该有通风口和更加宽敞的空间。
于是其他人很快也跟了下来。
幸而这处水道没有修建完成,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岔路,他们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斗室,里面有些石桌石椅和青铜器具,或许是西王母宫的底层匠人遗留下来的。
因为有门槛,斗室里虽然潮湿,却没有积水。
他们从蛇口脱逃,疲于奔命,两条腿都是又酸又痛,早就走不动路了,便坐下来在此休息片刻。
朝兮坐着喝了口水,就又站了起来,准备去里面探探路。
黑瞎子看他看得很紧,执意要跟着他。他懒得说教,索性随他去了。
他们戴上了矿灯,比手电筒看得更清楚。说也奇怪,这间斗室通向内部的通道里很干净,明明离外面这么近,却没有蛇经过的迹象,甚至青苔都极少。
走了一段路后,两侧的石壁忽然变成了斑驳的褐色,朝兮试着摸上去,软软的,像是某种皮制品。
“是蛇蜕。”黑瞎子幽幽开口,“朝爷,你还记不记得神庙里的那些浮雕?在那些蛇里,不就是有一条特别大的双鳞巨蟒么?”
“这么大的蛇蜕,这条蛇可比咱们遇上的那两条要大的多。”朝兮沉吟道。
那条蛇是蛇群中的蛇母,地位很高。难怪这条通道里这么干净,没有野鸡脖子经过的痕迹——野鸡脖子是不敢接近。
“朝爷放心,这蛇蜕有些年头了,那条蛇应该早就不存在了。”黑瞎子微微一笑,继而若有所思:“西王母国真得有这种大杀器,那周穆王输得不冤。”
朝兮侧过头瞧他,有些惊讶:“你也看出来了?”
他指的是浮雕上入侵西王母国的异族是周穆王的军队这回事。
黑瞎子故作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朝爷别看不起人啊,我是正正经经高材生呢。”
“正正经经高材生不干正经营生,偏走这偏门?”朝兮严厉地剜他一眼,冷声道:“我当初将你托付给解九,就是希望你能离这些破烂事远点儿,你倒好……”
自从他们两人重逢,朝兮便将这话憋了许久——其实,比起这样的“重逢”,他更希望黑瞎子能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过着普通人安静祥和的日子……哪怕他们再无相见之日。
黑瞎子抿一抿唇,半晌,知晓这问题无法回避,他注视着朝兮在矿灯下有些透明的眼眸,涩然一笑:“朝爷……因为我想像现在这样,找到你,跟着你。”
朝兮叹了叹气,轻声说:“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你五十年见不到我,也照样是过来了。你瞧西王母贵为一国之主,史书上说她天姿掩蔼、容颜绝世,周穆王不也一去不复返?”
他举出这个例子,原是方才提到了周穆王,随口一说,并没多想。
等说出口后,看到黑瞎子有些错愕的表情,他才意识到以周穆王和西王母的关系类比自己跟黑瞎子,未免有些不恰当了。
但不等他加以解释,黑瞎子却勾唇一笑,轻诵诗句:“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西王母等不到旧人,可是朝爷,我不是周穆王。我能走过这些年,想的就是我一定能等到今天,等到像现在这样,从此永不分离……”
“小黑。”
朝兮轻叹一声,移开目光,音色尤为薄凉:“从前……也有人说要一百年、两百年地陪在我身边。可就像你看见的,我不会老,可能还要很多很多年才会死。如果让我看着另一个人在我身旁老去甚至死去,那就不是他来伴我,而是我伴他了。”
朝兮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分。
寻常人的生命不过百年,可他又厌恶任何人去追逐长生,等同于自己把路都堵死了,活该孤独终老。
黑瞎子却突然走近。
朝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黑瞎子继续跟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一个倒退,一个步步紧跟,直到他的脊背抵上粗粝松软的蛇蜕。
黑瞎子要比朝兮高些,也壮硕些。当他垂下头,俊美的面孔就在矿灯下显出异样的灰白色,一如他的眼睛。
他缓缓开口,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朝爷,我也不会老。”
“我不是哑巴张,可能活不了几百岁。”
“但为了你,我会努力活得更久一些,直到……”
相似的话语勾起久远前的记忆,可比起感动,朝兮在那一瞬间却感到了一种恐惧。
……恐惧重蹈覆辙。
“为了谁都不行!”
他想也没想就反手揪住了黑瞎子的衣襟,有些暴躁地怒吼:“我警告你,那什么西王母的长生术,就算真的有那鬼东西,你也不能碰!否则我就把你丢进云顶天宫里喂血尸!”
谢朝兮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里出现第二个陈皮。
于黑瞎子而言,方才是他鼓足勇气的真情流露,却没想到朝兮会突然失控。
过了半天,他才发觉朝兮可能误会了什么,于是想要解释:“朝爷,我不是要……”
话音未落,对讲机却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朝兮这才松开黑瞎子,一边等着他,一边打开频道,电波里是王蛇的声音。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看到了王蛇躲在角落里抽烟。
白翎冲归来的朝兮摇了摇头。被蛇咬伤的三个佣兵里,终究还是有一个没能挺过去。她给那人打了一针安定,让他能没有痛苦地奔赴黄泉。
其他两个人虽然清醒过来,但毒素还没有彻底清除,继续走下去也是累赘。
朝兮思量片刻,便让他们转去前方的蛇蜕里休息,不必跟着进去了,其他人则继续赶路。
水道幽深向下,而他有一种预感,他们距离西王母宫最深的秘密,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