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边上,解雨臣让服务员送来了冰袋,轻柔地捧起朝兮的手腕做冰敷。
“怎么弄成这样?”
黑瞎子煮好了温泉蛋,仔细剥去蛋壳,蘸上一点儿店里的秘制酱料,送到朝兮嘴边,尤为关切地问道。
朝兮咬了一口鸡蛋,含糊不清地说:“不小心给扭了。”
解雨臣当然不会漏看那扭曲的骨骼,遂试探着问:“小师父,我看您的手腕好像……”
“别磨叽,我说扭了就是扭了。”朝兮打断他的话,欲将手抽回。
却被解雨臣握住了指尖。
朝兮心道,好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的手上力气还真不小。
只见解雨臣把脸一沉,难得地强硬起来,道:“刚才也是,张会长一看到您的手腕,就问是不是那时所伤……这旧伤,跟张会长有关?”
刚刚他看得分明,朝兮对张日山很有抵触情绪,而且张日山一碰到朝兮的手,朝兮就变得十分激动,显然是别有缘由。
“解小九。”朝兮忽然面色阴沉,口角噙霜:“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人,我听着膈应。”
解雨臣更确认了心中所想,还要探问,突然黑瞎子说道:“朝爷,你索性直说吧,我也一直想知道,你这处旧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旧伤?”解雨臣瞳孔微张,看了看黑瞎子,“小师父……”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朝兮挣脱开解雨臣的钳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那会儿你老子还没出生。”说着就戳了戳解雨臣的额头,然后转向黑瞎子,“你呢?那时候估计还在医院里躺着。这处旧伤是我自己的恩怨,我也自己报了仇,你们想怎样,把那混账的骨头挖出来鞭尸?”
黑瞎子立刻道:“朝爷,只要你能痛快,我这就去挖坟……”
朝兮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
行不行了?行不行了?这还能不能来个正常人?
他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尽量平复心情,然后蹙眉看向这俩一整天都没让人省心的货,叹息道:“我还能活很多年,不想为了过去的事影响我当下的心情。你们少提那些破事,否则都给我滚!”
黑瞎子知趣地安分下来。而解雨臣沉默半晌,忽道:“我认识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老先生,医术精良,明日我去请他来为您诊治。”
“我今天刚带朝爷去看过西医。”黑瞎子幽幽道,“是我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骨科大拿,德国骨科在全世界都很有名……”
“现在不是以前了,都讲究中西合璧。”解雨臣淡不留痕地白了他一眼,“而且,黑爷找的那位大拿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有闲心把小师父带到这种地方来。”
眼看世界大战一触即发,朝兮连忙叫停:“都闭嘴。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么着,我说了算,等过几天那个外国大夫来信儿的时候,把那老中医也请上,让他俩中西合璧去。”
说着,就往门外走。
黑瞎子长腿一迈追了过去,“朝爷,你去哪里?”
朝兮头也不回直奔更衣室,说:“累了,你们各回各家,我要去医院了,再等会儿我大侄子要饿死了。”
从会所里出来时确实不早了。朝兮拒绝了黑瞎子和解雨臣要相送的提议,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和那坛酒,自己叫了车回医院。
推开张起灵所在的病房门,就有一阵凉风吹了过来。
窗户开了一半,而张起灵抱膝坐在窗台上,在静静地发呆,就像那年在格尔木疗养院,朝兮透过望远镜看见的模样。
伤病、颠簸加上医院的连番折腾,张起灵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着实令人心疼。
如果让张佛林和白玛看到这副情景,会不会怪罪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手腕上那种针扎一样的痛感蔓延至心口。朝兮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慈爱地说:“夜风太凉,吹久了容易发烧。去那边坐吧,该吃饭了。”
张起灵不知还记不记得“二大爷”这件事,但近来还算听话,至少没再想过拿刀捅他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好的转变。
张起灵乖乖地被朝兮牵着手,坐在了沙发上。朝兮打开保温袋,把一样样饭菜摆在他面前。
四样小菜,荤素搭配,一碗红枣枸杞汤,补气补血,是朝兮精心挑选的。
好在张起灵并没丧失基本的行动能力,举起筷子沉默地用餐。
朝兮坐在他对面,暗中记下他细微的喜好。
张起灵口味清淡,喜甜不喜咸,喜香菜不喜葱姜……很多时候,他并不像是一个东北人。
安安静静地用餐完毕,朝兮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看着他喝完,方道:“你起来走走再睡觉,小心积食。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晚安。”
朝兮笑了一笑,转过身,手刚触及门把的刹那,张起灵突然道:“他们说,你是我二大爷。”
朝兮浑身一僵,有些错愕地回头,看见张起灵露出困惑的神情。
“谁说的?”
“……他们。”
朝兮想了想,觉得张起灵可能是说吴邪和胖子,遂点了点头,“是。”
“我是你的侄子?”
“是。”朝兮笑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有人在等我。”张起灵低头冥想了一会儿,“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等我。”
朝兮看着他那副苦恼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轻轻一叹:“你今天累了,没关系,明天再想吧,早点儿休息。”
病房门关上的刹那,里面忽然响起了一个极轻却清晰的声音,随着清凉的风儿入耳。
“二大爷……”
离开的背影顿时定在原地,一滴泪倏然滑落,摔碎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