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术那天,北京城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着实喜人。
朝兮换好了病号服,打开手机看吴邪新发过来的照片。
因有他的叮嘱,去往杭州的一路上,吴邪很是乖觉,日日都有电话打过来。
说实话,张起灵的行为模式就是发呆,没什么可赘述的,吴邪每次同他打电话,主要就是东拉西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篇儿,然后被他毫无前兆地挂断。
早晨的时候他第一次主动给吴邪打电话,告知做手术的事,让吴邪这几天有事就发短信,另外,就不必告诉张起灵了。
吴邪这才知道此事,锲而不舍追问了很久,问他的病况和手术安排,看起来十分在意。
他草草回答几句,就挂断电话。
然后便是手术前,吴邪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张起灵坐在吴山居的藤椅上,看着那块“若有假赔老板”的牌子发呆。
他起初只觉得搞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回去几个字,然后就把手机搁在了桌子上。
随后病房门就开了,施耐德医生走了进来,身边跟着解雨臣。朝兮越过他们向外望了一眼,看到黑瞎子抱臂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那天的事到底成了一个心结,虽然表面不说,他仍清楚黑瞎子是十分在意的。
施耐德医生抱着病历本给他介绍手术程序,他半听半不听,只是在提及手术麻醉的时候,出言提醒:“一般的麻醉剂对我不起效用,你们有备案么?”
“Really?”施耐德的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嘀嘀咕咕开始跟解雨臣交流。
“实在不行,你们直接做手术也可以。”朝兮继续说。
反正他不是没经历过不麻醉的“手术”。
解雨臣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做,跟施耐德交流了半天,施耐德才决定用几种麻醉剂都试一试效果,再选出效果最明显的。
朝兮听见这个结果时扶了扶额,心道还不如混着用算了,他还能少遭罪。
到了手术的时间,那个一看他就脸红的小护士和解雨臣、黑瞎子一起,稳稳当当地把他的病床推到了手术室里。
按照规矩,手术前要签署手术同意书。小护士把文件和笔一拿出来,黑、解二人几乎同时伸手,一个拿了文件,一个握住签字笔,然后都愣愣地看向彼此。
小护士很是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两人虽未像先前一样唇枪舌剑地争锋,但四目相对之下,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朝兮看得心烦,阴沉着脸坐起来,说:“拿来给我签!我家属在杭州,赶不过来,他们两个不是。”
如何一句话伤碎两个人的心?像这样就是了。
解雨臣和黑瞎子都愣在了原地,小护士趁此机会,小心翼翼地把纸笔拿过来,让他签了字。
“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别惹我生气。”朝兮不忘警示二人。
手术室的大门嘭地一声关闭了,“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亮起,隔去外面的琐碎纷扰。
………………
医院走廊里不让抽烟。
黑瞎子心思烦乱的时候就犯烟瘾,遂从烟盒拿了一支烟,剥去白纸和滤嘴,直接把细碎的烟丝放在嘴里嚼。
“难得见黑爷如此紧张,竟需要用烟叶子保持冷静了。”
解雨臣说话的时候,仍不断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黑瞎子一眼看出那是犀牛角的,十八子颗颗圆润,颜色纯正,别无一点杂色,结束用的珊瑚殷红如血,满京城怕也难找出第二串这么好的物件了。
因沉声道:“花儿爷何尝不是病急乱投医,临时抱佛脚。”
“……彼此彼此。”解雨臣手指不停,侧首瞟了一眼,嗤笑道:“黑爷情场失意,怕是嚼着烟丝,压一压心里的苦。”
“噫……花儿爷这是从哪儿看见我情场失意了?”
“医院楼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看见的人多了去了,还能作假?”
“失意不失意的,总归是比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的人强些。”黑瞎子嘴上不肯饶人,忽而话锋一转:“花儿爷耳聪目明,看来是在朝爷身边放了不少耳报神。”
解雨臣抿唇不语。
黑瞎子见自己切中要害,不禁冷笑:“朝爷最恨别人试图掌控他。花儿爷你说,他要是知道他眼中乖巧懂事的小九竟然敢监视他,会作何想法?”
“……黑爷有空担心我,倒不如想想自己。”解雨臣亦毫不示弱,冷然相对,“小师父的枕边人,可不是自荐枕席、露露肌肉就能做的。你那些龌龊心思,我都不屑提。”
“好,就花儿爷的心思不龌龊。”黑瞎子正色道,“究竟谁能称心如意,咱们就各凭手段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争端再一次不欢而散。
解雨臣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向“手术中”的灯牌。
他并不喜好佛家学说,但爷爷暮年时酷爱这些东西,开口闭口轮回因果、圆满寂灭。
爷爷说,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往往是一次回眸、一个微笑、一场聚散,就将自身因果系在了别人的身上,注定时时为之魂牵梦萦。
而与之对应的,沾染了太多别人因果的人,也往往会沾染太多尘劫,并受因果所累,一生纠缠牵绊,逃脱不得。
他默默念诵着爷爷常看的几段经文,希望门内那个牵系着他的因果的人,康健顺遂,长乐无极。
大门的另一侧,黑瞎子悄悄吐掉了嚼得烂唧唧的烟丝。
苦,太苦了。
但仍没有心里苦。
堡垒久攻不下,外有群敌环伺,这场仗……真是持久战啊。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肯定比解雨臣活得久。
反正五十年都等了,也不差再多等几年,总有一天,当朝兮眼中心中只剩下他一个的时候,自然也就算两心相悦了。
远在千里之外,杭州西湖之畔,吴山居内。
吴邪盯着手机上的几行字傻乐,还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张起灵在沙发上睡着了。
【去看过,九成九都是赝品,有几个你够赔?】
电脑后面的王盟探出一双眼睛来,看着笑了有半个小时的老板,那笑容真得很瘆人,比胖爷看见美女时的笑容还夸张。
他不禁想,难道是铺子里要添一位老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