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立秋,朝兮站在阴冷潮湿的西子湖畔,远远地望着西泠印社旁的吴山居。
那个陈旧的古董铺子依然没有重新装修,生意惨淡,快一个小时了,就只有一个人走了进去,而且还是周日。
走进去的那个人还不为买东西,而是去找人。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张起灵站在铺子的角落里,无聊地翻阅一些拓本。
吴邪的那个看店的小伙计在旁边坐立不安,似乎不知道怎么跟张起灵沟通,看着是不像来找茬的,但问他什么也不回答。
王蛇在湖边抽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来,比了个手势。
朝兮顺着断桥的方向望去,吴邪穿着运动服,骑着一辆自行车,悠悠闲闲地骑了过来。
一年不见,吴邪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眉宇之间好像成熟了不少。
在自家店铺门外看到那道俊逸超凡的身影时,吴邪先是晃了晃神,然后眼睛,嘴,甚至是整张面孔,全都“亮”了起来,最直接的喜悦充斥着心田,催得花团绽放。
“谢老板?”吴邪停好自行车,雀跃地站到了朝兮的跟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朝兮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吴邪的笑脸顿时一僵。
朝兮这时却笑了笑,手指了指店铺里面,说:“是他找你。”
吴邪循向而望,看到有人站在铺子里,穿着黑色的卫衣,那个身形他相当熟悉,只是在一刹那怔住了。
他推门进去,看到伙计王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随后那个人也转过身来。
“小哥?”
吴邪终于认了出来,磕磕巴巴地问:“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张起灵淡淡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道“我来和你道别,我的时间到了。”
时间啊,真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悲伤的词汇。
坐在楼外楼的窗边,往下看烟雨蒙蒙的西湖水波的时候,朝兮想,白娘子能等上一千年,等到雷峰塔倒,真是不容易。
但他觉得白娘子肯定等不到西湖水干,因为西湖水里全是哕出来西湖醋鱼。
他回眸,肃然地阻止了张起灵要去夹鱼肉的动作,直接把盘子连同没吃完的鱼都扔进了湖中。
吴邪惊呼一声,然后服务员小姐就温文尔雅地走了过来,先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菜的口味怎么样,等等,最后,才说盘子都是定做的,一个一百八。
“他赔。”朝兮指着吴邪。
“……我赔。”吴邪讪讪道。
来到杭州了,吴邪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楼外楼也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不错的馆子。
但朝兮吃不惯杭州菜这件事,他真心觉得不能怪自己,他总不能把人带肯德基去。
朝兮丢下筷子,后知后觉地想起在梦中时,吴邪曾说过杭州没什么特产来着,但没想到连个正经菜也没有。
幸好他们不是为吃饭而来的,否则他准备把吴邪胖揍一顿。
朝兮扭头看着西湖发呆,吴邪点燃了一支烟,刚放进嘴里就被他抽走了。
他道:“小孩子家家抽什么烟。”
吴邪愣了愣,敢怒不敢言地叹了口气,又拿了一支烟,没点,就放在嘴里解瘾。
张起灵不挑食,在专心吃菜,然后跟吴邪说正事儿。
朝兮放空了自己,没仔细听,无非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说着道别的话。张起灵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吴邪大概也没反应过来,所以没问。
他们安静地吃完了饭,张起灵就站了起来,像要与世长辞那般说了一句:“再见。”
朝兮打了个呵欠,也起身跟他一起下楼。
王蛇发动车子的瞬间,朝兮从后视镜里看到如梦方醒追赶过来的吴邪。他斜了一眼张起灵,见对方没有停留等待的意思,于是让王蛇开车。
随即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吴邪,朝兮接了起来,面对着吴邪的发问,他思索了一下,也道了一声:“再见。”
随即挂断,把手机调整到了静音。
他看着张起灵问:“你真准备就这么道别了?”
朝兮并不知道张起灵和吴邪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与共,但张起灵很在乎吴邪这个朋友,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也不会不假思索地去替吴邪守门。
“……他只是普通人,他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也会有很多很多朋友。或许过个一年两年,他就会接受我的消失,再等到十年后,他早就忘记我了。”
张起灵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平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朝兮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是在魔鬼城的篝火旁,吴邪对张起灵说:“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有些人,见一面,就抵得上一辈子了。”朝兮平静道,“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车子从杭州一路开回吉林的二道白河,途中张起灵买了一个大背包,把一些装备,诸如帐篷、燃料、无烟炉、压缩饼干等,都塞了进去,把背包塞得鼓鼓囊囊。
他试着背了一下,不太影响行走,朝兮看着他的身影,想起了那年在喇嘛庙里,他也是背着这么大的背包,一步步走上雪山。
朝兮把藏在后备箱里的另一个背包拿了出来。张起灵有轻微的诧异,踌躇着问:“你……”
“我送你一程。”朝兮道。
张起灵顿住,“你不用……”
朝兮坚持道:“我就算拦不住你,至少也得确保你平平安安地进去了,否则谁都不用去了,世界毁灭算了。”
张起灵抿唇,不再说话。
朝兮松了口气,转头阻止了要跟上来的王蛇,说道:“你别跟着。你回别墅去,我有其他事让你去做。”
王蛇迟疑了几秒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但是像风一样抓不住。
王蛇道:“老板,那你自己行么?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等回来再……”
“不行。”朝兮断然拒绝,“我要你做的那件事很着急,等不了了。”
王蛇突然有点沮丧。
现实情况就是,他们只是雇主与雇佣兵的关系,他没有资格去质疑雇主的决定。
他只好说:“我明白了。那老板……一路小心,我办完事就来接您。”
朝兮轻笑着转身,摆了摆手。
手机的草稿箱里有编辑好的短信,一条发给张长风,一条发给解雨臣,余下一条给吴邪。
考虑到那小奶狗是个愣头青混不吝,这一条的发送时间设定在五天后,免得出什么波折。
然后他把手机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快步追上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