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姑娘有心了。”
齐民瞻随意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略略翻了翻,又放了回去,斜倚在书架上睨着她:
“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恐怕要浪费你一番美意了。”
他又抬眼扫了一圈满屋的书籍,懒懒散散道:
“这些,还是留给你那满腹经纶的探花郎未婚夫君吧!”
他的反应在阮绵的意料之中。
从前听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嬷嬷讲过:
太子因身子不好,少有精力教导这个儿子,太子妃又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又要打理庶务,里里外外都要忙碌,也忽略了对儿子的管教。
他幼时尚好,有宫女嬷嬷们看管着,虽活泼但也没惹出什么事。
但待他年纪渐长,宫人们便看不住他了。
他六岁去国子监,除了读书一塌糊涂,其余的都炉火纯青:逃学逃课,扰乱课堂,不敬夫子,打架滋事......将那里闹得民怨沸腾、乌烟瘴气。
国子监祭酒屡屡到东宫跪求哭诉,太子夫妇无奈,最终只得将儿子接回。
东宫先后寻了多位学士专门为其讲学,皆被他用各种法子气走或撵走了。
后来,便是太子亲自登门求请,那些人也俱是推三阻四,再无人肯教授七皇孙了。
不过,这厮虽文不成,却是习武的好材料,只四岁便跟着武学师傅每日扎马步、走梅花桩、吊砖块、练习刀枪棍棒,风雨无畏,从不间断。
后来更是拜在大郯战神聂老将军门下,得其真传,一杆银枪耍得出神入化,能敌百万雄兵。
因着身高差异,阮绵不得不后退,待离他远了几步,方抬头直视他道:
“不想读书也可以,我这间书舍缺个打扫照管之人,从明日起,以后你每日卯时至此。
若是天晴就将书籍搬出去晾晒,若天气不好,便将屋中各处擦拭洒扫一遍,日日如此,戌时末才可离开。”
“哦?若我不照办呢?”
齐民瞻剑眉微挑,饶有兴味道。
阮绵微勾唇角:
“在我的地界儿上就要守我的规矩,本姑娘这里不养闲人,你若不听话照办,便断你一应吃穿用度和一日三餐供给。”
说着侧头朝顺儿道:
“顺哥哥,你替我看着他,若他哪日没按我的要求做,不许给他吃饭!”
顺儿忙上前两步躬身应是。
齐民瞻一噎,略思忖了片刻,似是乖乖顺从:
“是,谨遵阮姑娘吩咐。”
阮绵离开书舍,背着双手慢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深深叹了口气,希望这法子能让这厮消停些。
听顺儿汇报,这厮每日无事便去后山闲晃,还总故意招惹麻烦。
前几日他发现了一处熊洞,在洞门口摆柴禾点燃,熏烟将冬眠的熊惊醒,直追了他数十里才罢休。
昨日他跑去偷狼窝里的小狼崽子,被狼群发现,又追了他许久。
这厮实在欠管束!
她若有这样一个弟弟,一定打得他皮开肉绽!
脑中浮现出了那日万管家的话:
昨夜太孙与十余名暗卫见面议事,他们已经派人潜进了皇宫大内和京城,正在各处寻找曹小将军的下落。
梁洲那边安排了一名身形容貌与太孙十分相似之人做掩护,皇帝暂时不会想到太孙已回了京。
皇帝虽登大宝,却并不十分得意,据闻他忽染头疾,夜夜不能安寐,寻医问药许久皆无良方。
几个天家之子已经开始明争暗斗起来,朝堂上暗潮汹涌,各方势力正在慢慢聚拢。
让她意外的是,五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四皇子似也加入到了夺嫡之争。
前几日,新帝的韩淑妃奏请将他兄妹二人记在膝下,并已得到了皇帝的允许。
她记得曾听五公主讲过这位韩淑妃,出自武将世家的韩家,早年曾诞下一子,不幸未满三岁夭亡,之后便再无所出。
现今韩淑妃拉拢四皇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若得到手握重兵的韩家支持,四皇子倒有几分胜算。
这样的话,五公主在宫里的日子该会好许多吧?
若皇太孙想拿回皇位便更难了,不仅要面对新帝,还要面对他背后的大批势力。
阮绵甩了甩头,谁做皇帝都与她无关。
但,倘若那场宫乱另有隐情,害太子妃与太子之人另有其人,便另当别论了。
“在那儿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齐民瞻从书架上搬下来一大摞书朝顺儿道。
“公子需要我做什么?”顺儿忙上前。
齐民瞻睨他一眼:
“没听你家姑娘说吗?日头好时要把书搬出去晒!”
“可是,姑娘只喊你做,又没吩咐我。”
“你家姑娘是不是叫你听我的吩咐?”
“是......”
“呐,把这些书搬出去。”
“好吧......”
午后,阳光暖融和煦。
阮绵站在廊下一边调逗鹦鹉,一边给它添水喂食。
一名小丫鬟来报:
“禀姑娘,三通河的辛庄头来了。”
阮绵顿住,心中暗叹,可是到了。
花厅里,一个矮矮黑黑的方脸汉子喝过茶,刚放下茶盏,便见明艳端方的女子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款步进来,后面还跟了几个家丁守在门外。
他赶忙堆笑上前:
“给姑娘请安,瞧姑娘安乐康健,小的就放心了。
家中老娘总念叨着要一道来京城,亲自瞧瞧姑娘和侯爷过得安好才罢,只可惜一到了马车上,没一盏茶就吐得昏天黑地的,是以也来不了了。”
阮绵在上首坐了下来,笑道:
“本该是我去看望李姥姥的,奈何家中事务繁杂,总不得闲,脱不开身。这些年,李姥姥身子可还好?”
这位辛管事原是她外祖父身边的人,其母曾是阮绵母亲的乳母,是以得格外敬重。
周老太爷一向待下宽厚,临终前将家中仆从召集到一起,想走的还了身契,开恩放归,愿意留下的都叫他们跟了阮绵姐弟。
辛管事一家当时并没有跟随入京,而是留在了澐阳城,打理周老太爷留给外孙女和外孙的几处田产。
“托姑娘的福,老母身子还算硬朗,每月初一十五上山拜菩萨都是自己走上去,从不要旁人抬着或背着。”辛管事笑着回道。
说着抬眼看了看阮绵,又笑道:
“适才我一路跟着进来也都瞧见了,整座庄子让姑娘料理的周周全全的,也亏得是姑娘了,若这些事儿落旁人头上指不定怎么着呢!”
阮绵用茶盖轻轻拨去水中浮沫,呷了一口道:
“辛管事过奖了,我才多大,又见过什么世面,哪里有这等本事?
这里能有如今这般景况,不过赖着各处管事厚道本分,见我年纪小理家不易,是以这上上下下的人各司其职,依规矩例则办事罢了,倒没我什么功劳。”
紧接着她放下茶盏问:“今年收成如何?”
辛管事立刻换了一副愁眉苦态,双手将身旁小几上的田册奉上,摇头叹息道:
“回姑娘,今年年成不佳。
四月中到五月,地里的麦子正是灌浆的好时候,可偏偏老天爷一场雨也没降下来,上千亩的小麦都遭了殃,虽算不得颗粒无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下半年倒还算风调雨顺,否则小的真是没脸来见您了。”
阮绵略略翻了翻田册,其中记录着小麦、粟米、高粱、黄豆、绿豆等各类谷物及鹿、獐子、狍子、野猪、鸡、鸭、鱼等各物,共折银三千二百两。
看罢后,将其置于一旁,她道:“辛苦辛管事了!”
辛管事忙道都是应该的,不敢称辛苦。
阮绵叹道:“自外祖父将那片庄子交到我手上后,连年不是闹旱灾便是水灾。
你带着大伙忙忙碌碌,费力不小,却一年到头出息不了几个银子,连外祖母在时的一半都没有,真是叫我难过。”
辛管事劝慰道:
“姑娘太性急了,靠天吃饭,怎么能指望老天爷总是风调雨顺、按自己心意来呢?
这几年赶上天灾多了些,收成是少了,可没准儿什么时候老天爷垂怜,就好几年岁稔年丰了呢!”
阮绵笑了笑,垂眸思索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道:
“将那片庄子卖掉吧!这阵子京中附近有不少庄子要脱手,价钱极低,又都是极好的地段,买座前有河后靠山的庄子,再也不怕它水患和旱灾,还能多买些地,岂不两全其美?”
自新帝登位后朝中变化极大,许多勋贵世家被波及,京郊现在有好多处庄子田地低价抛出。
“姑娘不可,这是老太爷留给姑娘和侯爷的,是番心意,也是念想,不好轻易将其售出去的。”辛管事赶忙道。
阮绵笑笑道:“当初外祖父将它给我时便说过了,这处庄子是脱手还是留着都由我,也不算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可......可这庄子与族中几家的田产都挨在一起,城南那一大片都是咱们周家的产业,怎好让外人来掺一脚?”
辛管家继续劝道。
阮绵道:“这无妨,我给族中各位堂舅去信问问,看有没有哪家相中那里,都是亲戚,契据明白,银钱上也好商议,想来定有有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