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冬,天气转寒。
今日暖阳,阮绵带着绿茉、常欢等人四处闲逛,宫中有能工巧匠打理,一年四季美景变幻不断。
一道瀑布从巨大的假山石上流下,飞珠溅玉,落入烟雾缭绕的水潭中。
阮绵有些遗憾自己不会弹琴,否则临水拨弦,声音定然美妙无比。
远远的瞧见罗贵人要朝这边来,阮绵本想走入旁边的小路与她避开,孰料她眼尖,远远就喊她。
阮绵只得止步。
罗贵人脚步轻快,只片刻便到了她面前,却呼吸平稳,不见脸红气喘。
“真巧,在这里碰到娘娘!婢妾做了些点心要给圣上送去,娘娘同我一起好不好?”
“.......”
阮绵瞧见了她身后跟的一名宫女手里拎了个食盒,心道,这姑娘真有意思,哪有去邀宠,还招朋引伴的?
“我便不去了,走了这一会儿有些乏了,我想回去歇着了。”阮绵浅浅一笑。
这深宫里的人,她不想与之来往过密,即便这人似乎没有害她之心。
她又不是真的妃嫔,去凑什么热闹,到时候那厮跟人家亲热,她看还是不看?
虽然她挺想看看的。
“娘娘,陛下就在前面的碧兰阁,几步路就到了,一起去吧!”
说着就凑过来亲昵的挽着阮绵的胳膊往前走。
阮绵:“......”
这姑娘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这般性子似乎不容易走长远。
罢了,既然这么近,去一趟也无妨,到时候有不方便的情形,她找机会回避便是了。
来到碧兰阁外面,遥遥的便瞧见几位身穿绯色和青色官袍的官员从大殿中走出,有内侍在前为他们引路。
原来皇帝在此召见外臣,阮绵和罗贵人都不再往前走,而是隐身在一处绿植后面。
突然,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闯入阮绵的眼帘,即便那么多人,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维桢哥哥......”
阮绵不由自主的朝前走,想喊他,嗓子却像被一团棉絮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沈维桢似有所感,突然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她,霎时如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僵立在原地,呆呆的,愣愣的望着她。
见他突然停下,身边经过的同僚止了脚步,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阮绵早已被罗贵人拉着隐入了一旁的绿植。
“走了。”那同僚拉着沈维桢跟上队伍。
绿植后的阮绵早已泪流满面,帕子捂着口鼻呜咽不止。
她狠狠的咬着嘴唇,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至口中也不觉分毫。
良久,待她哭泣渐缓,绿茉为她擦拭干净泪水,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朝罗贵人道:
“贵人,我家娘娘突感不适,便不同您去见陛下了。”
说完,便叫另一个宫女过来,一起扶着神情呆滞的阮绵朝回走。
罗贵人并未阻止,颔首让他们离去了。
阮绵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如被剥走了魂魄的木石人般任由绿茉二人扶着往回走。
蜿蜒曲折的碎石小路在重重叠叠的假山中穿过,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从假山中走出,站在五步之遥静静的望着她:
“绵绵。”
声音清润如玉,夹杂着淡淡的暗哑。
阮绵木然的抬起头,俊雅若皎月的男子就在眼前。
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真的,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忘了任何动作。
“维桢哥哥?”
良久,她轻唤。
“我在。”
沈维桢也早已眼眶通红,盈满了水光。
阮绵想走近他,才抬步便止住了,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
绿茉领着一众人离开了此处,退到了假山外面。
阮绵再也忍不住,朝他跑了过去,沈维桢本能的张开双臂接住了思念已久的女子......
碧兰阁里,曲云舟给齐民瞻斟满了一杯酒。
“你不去瞧瞧?”
齐民瞻将酒一口饮下:“不去。一个日思夜念,一个九死一生,这一见面自是肝肠寸断,感人肺腑。”
曲云舟不解:“既然知道,还由着他们见面,你这又是何必呢?”
齐民瞻深吸一口气,强咽下胸腔中的酸涩道:
“没听过吗?心病还需心药医,越是不让她见,她越是念念不忘,最后或会化为执念,还不若让他们见一面,了完心愿,再不牵挂。”
“有用吗?”曲云舟怀疑。
“她并非一味沉湎过去之人,她能想明白,会放下。”齐民瞻目露笃定。
便让他们好好告个别吧,当初那个告别于他们来说太过匆忙和突然。
他仍然记得,当初在别庄门口,他二人想放下一切,功名利禄、身份地位、富贵荣华......一起远走高飞。
他知道,若不是齐霖晟及时出现,他二人早已离开。
他本可以褫夺齐云姝的公主封号,下旨令他们和离,让他二人再续前缘。
可他没有那么做,他舍不得,舍不得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即便那或许是她的期盼。
这次的见面,便当成是对他们的补偿吧!
至于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亲密举动,他不会放在心上,他要的是她将来一世的陪伴,不会去计较这些。
阮绵紧紧抱住沈维桢,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刻,你不是别人的夫婿,你只是我的维桢哥哥,是自小与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是我的少年郎!”
她一脸固执,是对沈维桢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沈维桢也早已潸然泪下,什么宫规禁忌早已抛之脑后。
“好。”
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从他的双颊滚落,双臂紧紧将她揽在怀里......
许久后,哭泣渐止,他们才互相打量对方。
三年未见,彼此都有了很大变化。
他瘦了,白皙的面容依旧清雅,温润的面庞染上了几分冷硬,那双盈满水光的眸子依旧和煦,也掺上了些许冷峻。
“听闻你头上受伤了,全好了吗?”阮绵问。
“本也不是什么重伤,养了十余日便好了。”
沈维桢看着眼前褪去稚嫩和青涩的少女,她长高了,也有了少女的婀娜身姿。
她的一双眸子依旧灵动清澈,他自小便最喜欢她的眼睛。
那眼里的墨色瞳仁就如最闪耀的宝石,盛满了日月星辰,和他。
“你在宫里......过得好吗?”
起初知道她入了宫,他不解过,疼惜过,也不甘和愤懑过。
当初她不愿意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他,却愿意入宫来成为众多宫妃中的一个,她到底是否真的对他情深意厚?
他去问阮综,阮综告诉他这些年她的经历。
他知道了,她入宫是迫不得已。
阮绵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信任他,但入宫诈死一事关乎皇家威严,她不能轻易告知旁人。
“你一向聪慧,照顾好自己,阮综那里有我,你不必忧心。”
后宫之事,他略有耳闻,那四家在朝堂上争的厉害,他们送入宫的女子也俱是厉害的。
“嗯。”
阮绵闷闷的应了一声,抬起头隔着眼中朦胧的水光望向他:
“ 维桢哥哥,这次一别后,我便不会再念着你了。”
她一向果敢干脆,唯此事萦绕在心头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想放过自己了。
她是阿娘和爹爹的心尖宝,她不想让他们在天上为她担忧。
且一年后她就要离开京城了,永不会与他再见面,她希望彼此都放下过往。
听了她的话,两滴泪从沈维桢脸上滑落,他咬紧牙关,抵御心口上的钝痛,片刻后道:
“好。宫中多艰险,你万事保重。”
他很矛盾,既希望自己永远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怕因此惹来皇帝不喜,害了她。
他既盼着她能获得圣上宠眷,私心里又希望她不要入皇帝的眼。
她在宫中步步艰险,放下他,于她好。
他们静静相拥,他们之间不用诉说思念,不用表达爱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足以表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