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先生着装完毕,站在镜子面前调整毛发和衣领的位置,以便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舒服的角度,不让衣服起皱,也不让毛发被压住。镜子是略有凸起的,高度抛光的银盘,边缘的装饰精美,镜子顶端雕刻【被钉上十字架不浪漫】的字样。
“现在不论是自发还是受到牵扯,浪漫从头到尾都是肉麻的低级文艺腔,矫揉造作,虚伪下贱,轻浮又夸张。”鹿先生点燃一根香烟,把烟插在鹿角上,“为什么很多中年人都很喜欢看那种剧情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言情剧?因为无需体会其中的浪漫,大家就为了图个乐。不然怎么在广场舞之余维护社会关系呢?”
“浪漫的本质从来不是某种行为本身。是一瞬间,一段关系的未来突然充满了无数种可能性。我们站在真实的对立面,做起了一段短暂的、狂喜又躁动的梦。可惜纸醉金迷之后总是会迎来不自觉的一时清醒,所以浪漫是悲情的,”鹿先生停顿了一会,眼睛里泛起微微的雾,“当然,我应该从浪漫开始解释之后再代入到人或者人与人之间。”
“很难说出真正的情况,但我可以举几个例子:沉船上的提琴手忘情演奏要比去悉尼歌剧院更浪漫;送玫瑰不如写情诗浪漫但烧掉玫瑰比烧掉情诗更浪漫。”
说罢,鹿先生转过身,侧面对着镜子,更好看清自己发亮的皮毛有没有从定制的衣服里的间隙跑出来,“人生轨迹越长时,人就越无法满足,所以就越不浪漫。就好比两年前你送我一个拥抱会让我兴奋多日,但现在得需要一次性爱,就是越贵越好。”
鹿先生伸出一只手指,接着伸出第二只,“浪漫体现的是独立思考和创作能力,一对恋人在车站临别时热吻,这很浪漫吧?那如果是一大堆恋人呢?可能会有少数较为震撼的画面,但对我来说这都是无效模仿,没人规定浪漫的形状,爱也是同理,追寻别人展现出来的自以为是当作标准,为了浪漫而浪漫,就不是浪漫。”
“因为浪漫的本质是它充满的种种不确定性,这句话不是我说的,”鹿先生侧过身子,调整露出颈部毛发的比例,“【the very essence of romance is uncertainty.】应该是oscar wilde说的,就如同他说的【I don't want to earn my living; I want to live.】一样浪漫,具体可以自己上网查。”
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没有声音能够支撑鹿先生的脑袋,让其不自觉的瞥向自己门口挂着的风衣的兜里。
那里面有一把贝雷塔87。
“也可以说浪漫就是在非理性状态下做出的预期投资收益比低于平均值的事情,如果浪漫制造者在同样时间和精力下,不去选择做那个预期功效高的事,而选择了表面低收益的事情并且结果看似不蠢的话,我个人就觉得很浪漫。”时钟从鹿先生的卧室走出来,顺带借用了鹿先生的手杖才能勉强用发抖的腿支撑身体,“比如我。”
“我认为下次你应该脱离剩下的二十三个人再来寻欢,免得每次享受都只有短暂的一个小时,而你总会花上四十分钟来自恋。”
“【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自恋,是一场与生命等长的罗曼史,也是王尔德说的。”时钟说完,故意将衣服摆弄得杂乱,用手指在自己的指针上滑动,摩擦。
“滚出去。”鹿先生打开了房门,做出请的姿势。
“你他妈!”时钟显然没想到鹿先生会把开门这一事情做的如此爽快,更何况在自己发情的这个时间段。嘴里骂着脏话,搂起大衣披在身上就离开了鹿先生的房间。
……
时钟的离开同时也带走了房间里的喧闹,鹿先生在整理完自己的衣着之后又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我们一个小时里连这玩意都用上了吗?”鹿先生有些尴尬地从被褥里拉出一条半米长的不好描述的东西……
清理完一切杂物之后,鹿先生坐在房间的沙发上。
沙发是由真皮缝制的,经过十几道工序后才固定成现在的形状,骨架是由一块完整的实木雕刻而成,两边扶手下的部位镂空各雕刻着一只鹿昂起头颅的模样,由精细的工匠打上蜡油后完成现在的模样。
鹿先生掏出一包香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从橱柜里拿出了一支雪茄。
“在做大事之前,准备要几近完美才好。”
用雪茄钳剪掉雪茄头后,用复古设计的插棒型的打火机点燃。
“嘶……呼……”雪茄燃烧后的苦涩进入口腔,实体的颗粒感从舌尖滚动到咽喉偏前一些,再放松肺部让烟雾没有压力地慢慢从口中飘出去。
淡蓝色的烟仿佛一双纤细的手,抚摸着鹿先生的脸颊慢慢往上游走,最后不情愿地松开鹿角。
……
“人总是不愿意放弃,可人同时也是意外性最高的东西。”
“好在我不是人,我的一切行为都是被设定出来的,被作者设定出来的,这让我觉得很麻烦。”
“如果需要我去死,那稍微详细一些就好,例如什么时候开枪,对着哪个部位,我要站在或者坐在什么地方,哪怕是死之后朝哪个方向躺着,都没问题。”
“可这一次的死亡需要观众,这让我觉得……有点难堪。”
鹿先生的眼神迷离,手已经不自觉地抚摸衣架上挂着的大衣。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章鱼就是最高的存在,可现在看来,他只是众多最高存在里的其中之一……”
“又或者说,他只是最高存在的一部分吗?”
说到这,鹿先生摇摇头笑出了声。
摸向手枪的手换了个方向,按下了旅馆房间的通报按钮。
“咚咚咚。”
几分钟后,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