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阮绾顶着一个盆刚出门,就隐隐约约看到,大雨里一个人影朝着竹楼走过来。
阮绾站在雨里看了一会,人影越来越近,是梁坤回来了。
梁坤也看到了阮绾,跑上来,问道“少夫人,你站在雨里做什么?”
阮绾说道“梁叔你出去的也太久了,我和乾元担心你”
梁坤从蓑衣里掏出一条大鲤鱼,笑道“雨实在是太大了,野鸡野鸭都躲起来,我跑到河边去搞了一条鱼”
阮绾叹了一口气“一两顿不吃没什么的,梁叔,下次不要冒险做这种事,乾元会担心的”
梁坤笑道“好的,少夫人,我下次注意”
一直被少夫人少夫人的叫着,阮绾都快要免疫了。
梁坤提着鱼就往厨房走“少夫人,这边就是厨房吧”
阮绾跟了上去,说道“您身上都湿透了赶紧上楼去换一身衣裳,也去看看乾元,他正担心您呢?”
梁坤看了下身上湿哒哒的衣服,确实有些难受,于是把鱼和一包覆盆子,交给了阮绾,往二楼走去。
楼乾元还以为是阮绾回来了“雨太大了吧,木盆是不是不顶用,梁叔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少爷,是我”
楼乾元一看,进来的是梁坤,又看看他身后,问道“绾儿呢”
“少夫人在厨房准备午饭”
梁坤脱下身上的蓑衣,挂在外面,然后把门给关上,从包袱里掏出一件干净衣裳,赶紧换上。
梁坤看了眼外面,小声问道“恕小的冒昧了,不知道少夫人是哪家的小姐,少爷是何时成的婚?”
楼乾元知道,一定是这一路的经历让梁坤对阮绾产生了怀疑。
能和楼乾元成婚的必然是世家小姐,可是阮绾好像是自小生活在这个山里的。
楼乾元笑道“绾儿是吏部尚书阮家的嫡小姐,也是当初莫太傅的外孙女,早些年流落在外,前几年才找回来的,去年陛下亲自赐婚,梁叔,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坤点了点头,难怪阮绾有时候行为看着不像是世家小姐,会医术,又会烹调,于是处变不惊,那日独自一人杀了老二,实在是非寻常人,不得不让梁坤心生疑窦。
梁坤笑道“我只是觉着,少夫人也太过神通广大,不像是京城里的娇小姐”
“是吧,绾儿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她当初就是在这个竹楼里救了长风一命”
“七皇子,少夫人怎么会和七皇子有牵扯?”
楼乾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说道“那是绾儿还很小的时候,长风遭到章禄成的人暗算命,悬一线,逃到这里被绾儿救下了,阮家人也是因为这个契机,才找回了绾儿”
梁坤点点头“我们少夫人还真是天命不凡,这样的事都能碰上”
楼乾元额头只冒冷汗,想着回去后要怎么应付梁坤。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阮绾捧着一个砂锅走进来“在家里还是要方便很多,锅碗瓢盆都不缺”
最关键的是她几年前在厨房留下的柴火也都还在,虽然都有些腐朽了,不过还能用。
不然这下大雨,生火都是个大麻烦事。
三个人久违的尝到了盐滋味,一条五斤重的鲤鱼,被三个人吃干净。
这场大雨倒是让炎炎夏日凉快了不少,当初周围种下防蚊虫的植物,没人管理,野蛮生长,长得哪哪都是。
这样又不热,还没有蚊虫,楼乾元晚上睡得也安稳了不少。
阮绾想着让梁坤和他们在一个房间挤一挤,梁坤死活不肯,直接睡在了厨房里。
这个雨还真的和梁坤所说的一般,一直下个没停,时大时小,总没断过。
房间里滴答滴答,声音就没断过,刚开始几夜,楼乾元还好,实在是太累了,身体又虚弱,倒还睡得可以,后面实在是吵得睡不着。
阮绾就让梁坤出去找食物的时候,顺便砍一些芭蕉叶回来。
梁坤也在山里设置了几个陷阱,总能带回来一些兔子野鸡之类的,食物倒是不缺。
阮绾冒着雨爬上楼顶,用芭蕉叶堵住那些漏水的地方,梁坤本来要自己上去的。
阮绾笑道“这房顶有些年岁了,您上去只怕是要踩塌了”
梁坤于是在地下帮忙扶着梯子。
蓑衣完全防不住雨水,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芭蕉叶没办法固定在房顶上,阮绾把两片芭蕉叶的叶脉处绑在一起,像披肩一样搭在房顶上。
房顶上全都铺满芭蕉叶后,阮绾站在梯子上看着远方的天空,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看来这次的雨下的范围极大。
就是在前世,阮绾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
回到房间里,已经没有再滴水,终于不用在湿漉漉的房间里睡觉。
阮绾脱掉蓑衣,完全挡不住雨水,阮绾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紧贴着身体,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湿透的长发贴在颀长夫人脖颈上。
梁坤赶紧闭上了双眼,退出房间,还带上了房门“少夫人赶紧换身衣服,别伤风了”
阮绾也觉得浑身湿透,很是难受,阮绾直接上手就解开了衣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楼乾元还在房间里。
阮绾立马捂紧衣服,一看楼乾元,他红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阮绾瞪了他一眼“看够了没有?”
楼乾元立马偏过头去,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阮绾也是太过放松警惕了,和楼乾元独处一室的时间太久,完全没有防备着他。
等阮绾换好衣服,拿着干毛巾擦头发,楼乾元的脸还是红着的,一看到阮绾,楼乾元就低下了头,完全不敢看。
阮绾这下子是真的相信了,楼乾元说的,他是一个处男。
阮绾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想起梁坤说的话,决定和楼乾元好好谈一谈。
阮绾做到窗前,说道“乾元,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了”
楼乾元听到阮绾的语气,如此正经,抬起头看着阮绾,只见她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阮绾说道“你是家中的独子,今年也二十二的,你身边这样大的男人,孩子都好几个,你又是楼家的独苗,你得好好考虑成个家,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楼乾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阮绾。
阮绾接着说道“从前有长乐公主,你可以把她当做借口,如今长乐出嫁楚国,你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这样的年代,不成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楼乾元这样的世家子弟,都是靠着血脉传承。
过了半天,楼乾元还是一句话都不好说,阮绾想着自己在别人生病的时候讲这些,是不是有些太伤人了。
正当阮绾懊悔的时候,楼乾元突然开口“你是不是送我到京城后有打算逃走?”
一下子被楼乾元猜中了心事,阮绾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说你的事情呢,你怎么扯到我身上”
楼乾元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逃呢,为什么不像京城里的女孩一样,等着别人上门提亲,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阮绾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她总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她不认同这些做法,所以她会反抗。
而此刻,她却用着古代人的规矩和道理,来规劝楼乾元。
一时二人相顾无言,直到晚上睡觉,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阮绾躺在竹榻上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回想着楼乾元的话。
似乎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十几年,阮绾都是凭着感觉形势,她并没有特别抗拒或者反抗古代的封建思想,也没有去认同它。
就像如今的阮绾一样,她拥有的的古代贵族小姐的身体,却是现代人的灵魂,二者微妙的结合在一起。
阮绾决定好好想一想,自己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忽然,阮绾一想,不对啊,自己明明是想让楼乾元放弃对自己执着,最后怎么自己反思起来了。
阮绾抬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楼乾元,已经进入了梦乡,呼呼大睡。
此时的京城之内,已经是乱作一团,连日的大雨已经让无度江和汴河水位大涨,一部分低洼处已经形成了洪涝。
江南大片沿江的城镇,百姓流离失所,灾情来的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料到今年会有这么大的雨。
皇帝和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议了好几天,还是没能商议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七皇子府内,玲珑又坐在床前等候着,冰清剪了灯芯,把灯罩给盖上。
“公主,殿下今日怕是又回不来了,江南此次灾情严重,殿下忙着处理政事,咱早点歇息吧”
玲珑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雨,说道“夜宵有些凉了,再拿去热一遍”
冰清还想再劝,可是想着自己主子的性格,还是老实的去热宵夜。
冰清前脚刚走,一个身影翻窗而入,玲珑立马掏出枕头下的匕首,挡在胸前。
那人跪在了玲珑的面前,一抬头,玲珑才放下心来,将匕首扔到床上,坐了下来“这么晚,怎么过来了,事情解决了吗?”
此人正是祝由,祝由没有回答玲珑的问题,反而一脸怒色的看着玲珑“公主为何没有告知臣,要杀的人是楼家世子爷”
原来是为了这个,玲珑不以为意的说道“凭你的手段,不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吧”
“楼乾元没有死,还有你要杀得那个女人,也一起逃走了,最关键的是,他们认出了我”
玲珑激动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什么,你居然让他们跑了!”
“公主没有将他们的准确信息告诉臣,他们不止二人,还有一个经验老到武功高强的中年人跟着”
玲珑此刻头疼欲裂,扶着头半晌才缓和一些,等玲珑冷静下来,对着祝由说道“你速速离开大夏,暂时不要出现在夏国”
祝由站起身来往窗子走去,临走时,回过头对玲珑说道“这次的事臣会如实上报给四皇子,公主好自为之”
祝由小时在了雨夜里,玲珑咬紧了牙,用力地锤着床铺,只能无声的嘶吼,这个阮绾怎么会如此命大。
这时候,冰清又折返回来,冰清一眼就看出自己主子的异样,却还是开口道“公主,殿下派了人回话,说今日还住在宫里,不回来了”
玲珑目光阴狠,既然杀不死她,就只能执行第二套方案了。
玲珑端坐好,又恢复了公主高贵的姿态,问道“本宫吩咐你在宫外做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冰清笑着说道“公主放心,冰洁这几个月游走在各个茶楼戏馆,又在码头让行货的商人散布消息,如今阮绾和楼少爷私奔的消息已经满京城皆知”
玲珑满意的点头,说道“这几日也不要松懈,还要把消息传到贵族圈子里”
此时的阮府,苏樱已经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京城里这几个月的变化,就连她在深宅里,都能感觉到。
虽然章禄成的官位依旧,但是章明和章轩先后辞了官,章禄成也没了往日的威风,整天闭门不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章家已然倒了台,皇帝肯定只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没有连根拔起罢了。
苏樱虽然是章禄成的远房侄女,但是也确实是章禄成当初硬塞到阮家当妾的,又是在莫若兰死后,阮正清在章禄成的威压之下,抬了苏樱当主母。
可是苏樱也为阮家生了两子一女,如今阮媛妍还在宫里当上了贵妃,颇受宠爱。
苏樱料定,阮正清必定是不会动自己的,但是阮正清这一年以来,都没有再和自己同过房。
苏樱亲自捧着炖好的川贝枇杷炖雪梨,送到阮正清房里。
阮正清只是看了一眼,让苏樱放下东西便回去,苏樱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阮正清见她如此模样,这才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是有什么事?”
苏樱一脸为难的说道“前几日去参加荣夫人的席,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想着还是告诉老爷”
阮正清看着他这个扭捏作态的样子,心生烦躁,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苏樱装作犹豫再三的样子,说道“荣夫人说,这京城都传遍了,说咱们家的三小姐和楼世子私奔了”
阮正清扔下手里的书“谁在造谣生事,绾儿好好的在家里佛堂呆着”
苏樱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说道“最早是南北货商人传出来的,说是三小姐和楼世子在平江镇被人看到了,以夫妻自居,如今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阮正清拿起桌子上的炖盅,往地上一摔,一声巨响,滚烫的汤水四溅“外人传闲话也就算了,你作为阮家的当家主母,也来传自家女儿的谣言”
苏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
阮正清冷哼一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回你院子里,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苏樱哭着跑了出去,看来阮正清是真的厌弃自己了。
等苏樱走后,下人想要进来收拾碎片,阮正清摆手让下人退下。
阮正清浑身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手指揉搓着这个眉心,这个女儿,还真是让自己不省心。
她要是真的想和楼乾元在一起,和自己说一声就行了,自己舔着老脸,去求皇帝赐婚,想必皇后也不敢反对的。
如今闹成这样的地步,来日要如好收场,眼下还有江南水灾一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大雨一连下了半个月才终于停下来,楼乾元腹部的伤口也都愈合,能够下床走路。
大雨过后紧接着的高温,势必会引起疫情,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会如何应对。
所以一等到天放晴了,楼乾元就急不可耐的动身出发。
竹楼离着京城就没有多少路,如果骑马的话也就一天半的行程。
阮绾等雨停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悬崖下看看娘亲的坟墓,一直没有机会确认,阮家应该将娘的尸骨迎回去了。
等阮绾到悬崖下一看,坟墓只是被简单加固了一番,也因此经受住了雨水的冲刷,但是阮家人为什么没有把娘的尸骨带回家?
阮绾有些想不明白,阮正清不是已经知道娘是被冤枉的吗。
没有功夫想这些,阮绾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埋在哪里也都是一副尸骨,人死了就是死了。
阮绾领着楼乾元到了山脚下的镇子上,准备买上两匹马,这样能够早日回京。
谁知道镇子脚下一片狼藉,地面上全都是洪水退去留下的淤泥,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街道上完全看不见一个人。
楼乾元也发现了不对劲,说道“洪水退掉后,不应该重建家园,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阮绾走到一户人家前,这个还是她当初诊治过的一户人家,阮绾先是敲了敲门,没有任何人回应。
于是阮绾趴在门缝上,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镇上的人员全都撤离了?
阮绾眯着一只眼,往里面看,结果正对上门缝上的一只眼睛,差点没把阮绾吓够呛。
原来里面是有人的,阮绾想要开口说话,哪知道里面的人从门缝往外泼水,还好阮绾反应快,不然就要被泼上了。
阮绾想要上前理论,被楼乾元拉住,楼乾元看着地上的水渍,皱着眉“小心点,他们泼的是开水”
阮绾往地上一看,果然还冒着热气,阮绾顿时心有余悸,万一真的被泼上了,这不得毁容。
这个镇子为何会如此怪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里面的人似乎很害怕外面的人。
这到底是何种缘故。
阮绾忽然想起了什么,往镇子北边走,那边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青楼。
结果一到地方,依旧是大门紧闭,楼乾元将阮绾带到一边,看了眼身后的梁坤,小声说道“你怎么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来,梁叔还在呢”
阮绾不以为意,说道“这里我有熟人”
楼乾元低声说道“怎么你在每家妓院都有熟人?”
在柳州就是如此,结果回到皇城脚下,还是如此。
阮绾耐心解释道“大部分男大夫,都是不愿意给青楼姑娘看病的,我想要在一个地方落脚,最快能挣钱的门路,就是给她们看病,而且我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们要是觉得青楼不好,就让皇帝把全天下的青楼都关了”
楼乾元让阮绾小声一点,不要被梁坤给听到了。
阮绾反问他“你现在还有空关心这个,天子脚下,是这个样子,你就不担心大夏出了什么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楼乾元看着荒芜破败的城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阮绾则是跑上前去叫门,叫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接连敲了几家商铺的门,都是这样的情况,阮绾只好领着楼乾元和梁坤,走回京城。
越来越靠近皇城,阮绾他们终于看到了人影,只是路上的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
这肯定是受灾的灾民,一路逃难逃到了京城,到底是怎样的洪灾,居然会让江南的灾民逃到京城。
梁坤忽然捧了一捧泥走到阮绾和楼乾元面前,说道“少爷,少夫人,请将脸上身上涂抹些泥土”
阮绾看着梁坤已经被涂得黑乎乎的脸,直接抓起一把泥往脸上抹。
楼乾元则是站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坤解释道“这些流民,为了口吃的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阮绾也说道“而且,装作逃难的难民,我们也可以混在大部队里一起进京”
楼乾元听后,也立马往脸上抹,还好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够破了,再抹点泥,跟逃难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阮绾他们混在了人群里,一起朝着京城进发。
跟着那些灾民一起,还可以打听一下,这一个月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晚上的时候,阮绾他们跟着一群人,到了一处破庙里歇息,大家三五成群,都跟自己的家人或者熟人聚在一起。
阮绾把包袱里的兔肉鸡肉干递给楼乾元,这些都是在竹楼的时候,梁坤打到的野味,吃不完,阮绾就把他们煮熟烘干当做干粮。
楼乾元拿着这些肉干,走到人堆里,屋子里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都饿的恹恹的,没有一丝生气。
楼乾元把包袱打开“我这边还有一些干粮,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分着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