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泼翠,细雨如雾。
好年景,入春的第一天就下了绵绵细雨,只可惜各地的农田大抵已是弃耕,残年的麦苗和野草一同疯长。
雨下得很浅,润了地皮便匆匆离去,像是朝廷临时指派的钦差,解了急回京禀报。
上天是不折不扣的昏君,明知道是人急,却派了这么一位水神,官不对差,于人而言,只当看个热闹,抱怨这雨没下在和平的安年。
下也没用,没用也下,总要做些什么。
当然,从大道的角度上讲,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
湿润泥土的气息透过厚厚的土层,徘徊在地下狭小的牢房里,逃不走,散不去。
逃不走的是柳梧璇的身体,散不去的是弥漫在狭小空间的悲伤。
以及隔壁一个阴魂不散的绑匪同伙,令人生厌。
她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日来到这里了,自从她来那天,时间就好像停止了流动,饿了不一定有的吃,但困了可以随时睡,好在隔壁那个家伙平日里比较安静,除了不停地翻他那本快烂掉的旧书,也不会叽叽喳喳。
他和她对彼此的过去,当下,未来,都不感兴趣,第一天见面后,他们就再没交流过一句话,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
过去任它再辉煌,今时他们却都在这地下,尽管有着不对等的身份,但那又能怎样呢?
当下,值得一说的只有住宿条件,柳梧璇觉得他住的那间房的确不错,有桌凳,有书,有床,比起自己只有茅草地的“陋室”,至少看上去要好上不少,实际上住着也肯定更舒服。
要睡觉的时候,她得把所有的茅草聚集起来,揽在一起当枕头才稍微舒服点,可这样她就只能直接贴着冻得邦硬的土地睡,一次睡眠,她至少要被冻醒三四次。
她曾经想过要不要和隔壁的他说说,看能不能和她换换,至少让她在那床上安睡一晚,恢复些精神气,或者施舍给她一个凳子也好。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不现实,对方是绑匪的下属,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委屈自己给她一个将死之人安生的环境,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
她身无分文,甚至连谈判的资格也没有,家族的名号,大小姐的身份,在此刻,没有一碗干净的水值钱。
未来?未来是更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看不到未来,在他身上看不到,在自己身上亦然。未来,已经死在了昨夜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像四周墙壁上干涸的斑斑血迹,在不久的将来,永远被埋葬于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有人来过,无人知晓。
也许,自己最后连个衣冠冢都不会有吧。
依旧深爱自己的人们也许会永远活在寻找她踪迹的未来里。
而自己,却无力保护近在咫尺的深爱之人,只能任由她被凶恶的野兽无情践踏,更绝望的是,她是因为保护她才遭此不测,而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
昨日一大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云霄,倾斜山体构成的天然回音壁让声音无处逃遁,任由它们在整座寨子里横冲直撞。
“地震了?”
柳梧璇从梦中被震声惊醒,喜出望外,自顾自地问道,她心想要真是地震,上面那群人总不会放任他们二人就这么被埋在地下,就算不管她一个俘虏,那隔壁的下属总要救一下的吧。
“唉……”
“这算什么意思?你不想出去吗?”
“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你?!”
柳梧璇一听就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她又安静下来听了一会,才听出来是爆竹声,是个雨朝人都知道人们什么时候才放爆竹,地上的广阔和热闹与这里无关,这里只有快溢满的孤独和绝望,还有她早已失去了的,一颗还在抽动绞痛的心。
“过来吃饭。”
“……”
隔壁的房顶,一个活板门按时弹开,麻绳系着一个黑色的大木匣缓缓降下,这个门下次再打开,大约是晚上戌时。
里面装的是他们二人的早午饭。
比起住宿,吃的条件算得上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一日两餐,早午饭在午时准时供应,晚饭则是在戌时。
饭菜则是他们从车队上打劫来的,与柳梧璇平日里吃的无二,只是少了一些,偶尔还会有点心,当然这也是车队里的东西,金夏出品的点心,就没有她不熟识的。
那个黑色木匣只会在隔壁的房子里降下,房子顶部有个暗道,不知道通向哪里,被活板门封住,除了送饭,不会打开。
每次都是隔壁的他分正好一半给她,不多不少,送到她的房间里,虽然他曾说,吃饭的时候可以和他一起在他房间里的桌上同他一起吃,但被柳梧璇严词谢绝。
因为每次都是他分一半给自己,柳梧璇甚至怀疑上面那群人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送吃的,只是隔壁那人自作主张,他的身材,看起来是能够一个人吃完那些食物的。
“放在这里了。”
“谢谢。”
男人当然知道上面为什么会放炮,方才送下来的一碗腊八粥已经说明了一切,年前最大的节日也如期到来,当然这还不足以成为放炮的理由,每逢这种时候,烹羊宰牛不仅是为了庆祝佳节,更是为了迎接“凯旋”,罪恶的胜利。
男人不喜欢吃粥,倒不是为了与把他发配到这里的人怄气,就是单纯不喜欢黏黏糊糊的东西,他本想让柳梧璇过来把粥喝掉,省的他费力再端过去,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却牛一般地倔强。
无可奈何,他也只好像往常一样端过去,在这里,他们抢来的粮食不少,但不允许浪费。
看到一脸生无可望的柳梧璇正靠着墙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爆竹这么热烈的东西,就算只有声音传到地下,也足够让一个即将客死他乡,举目无亲之人的满腔孤独沸腾起来。
此时,她就像那个正烧着开水的水壶,水早就沸腾了,却不见有蒸汽扑腾出来,甚至连呜咽声也没有。
开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