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举着那个歪七扭八的金属棍,像个大战后胜利者,挥舞着敌军上将的首级,却丝毫不在意这个从天而降的战利品,方才险些使她头部重伤。
与此同时,在远处观望的柏涓涤似乎认出了她手中的那根晃眼的金属,他明显愣了一下,又焦急地招呼她快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我看你方才一直瞟呢?”
“……”
他掩面叹息,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捶胸顿足,随之又好似升起万丈怒火,双眼欲燃,誓要把对方屠戮殆尽。
“到底是什么?很重要吗?”
“……,你的,岁辰贺礼……这群王八蛋!”
“?”
她被这句话打了个猝不及防,很少见的,柏涓涤说了粗话。
从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判断,可以排除他此时逻辑紊乱胡言乱语的状态,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
她手中的这块破铁,的的确确就是她的岁辰贺礼了。
……
“为什么?”
“不知道是谁成天吵嚷着没有合适的培土铲……”
柳梧璇又将目光集中到那块破铁上,仔细端详起来。
那确实是个铲子,尽管铲头已经在巨大的冲击下扭成一团,难以辨认,铲柄也像一条枯死的树藤,锈迹斑斑。
它原本应该在伙房中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里,安享晚年,作为一个合格的锅铲,享受着圆满完成任务的荣光。
但是,作为一个锅铲,它太短了,很明显,经由柏涓涤之手,被截短后,它又光荣复员,即将作为一名新手园丁的利器,重返自己的战场。
断口被磨的十分光滑平整,又被同样光滑的两块实木包裹住,金属的锐利和木材的钝厚完美嵌合,相得益彰。
柏涓涤很满意自己对这段延伸木柄的设计,这是他首次在结构内部运用榫卯结构,效果极佳,兼顾实用的同时也不乏美观。
也正因如此,通过那个亲手磨制的孔洞,以及本应穿过孔洞现在却不翼而飞的两块木板,他认出了自己的“杰作”。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啊,谁知道啦……既然收到了,就当你今天过生辰吧!”
柏涓涤含糊其辞,从正在愣神的柳梧璇那里接过培土铲,试图就地修复。
而她得益于未临先生的能力,时间在她脑海里的划痕要比寻常人更为深刻。
离家多日,又被关在地下几日,中途不知道昏睡过多少日夜,日子却一天不差,在她心里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更何况是生辰这种极为重要的日子。
今日清晨,她便被莫名的兴奋和期待扰得难以安睡,较于往常起了个大早。
后来,她检视那股情绪,才发觉是因生辰而起。
不过很快,她便将那情绪一扫而空,投入到新一天的生活中来。
毕竟,同谁分享呢?
……
“你当我傻呢?怎么可能这么巧?”
“哼,白痴!先低下头,他们又靠过来了!”
在话语流逝的时间里,她才明白,这几天半夜从伙房中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响声,的确不是他的丧心病狂。
“喂,发什么呆啊!”
那只熟悉的温暖大手将她按在土里,湖边的潮湿土壤散发出特有的芬芳气息,圆月藏在阴云后,酝酿着最后的告别。
某种看似冰冷却炽热无比的东西如海水倒灌,倒灌进她早已消融的心田。
焦土上的黝黑的斑驳,是心脏曾经驻留过的痕迹。
而如今,那里又有什么新的东西被埋下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期待着自己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原来,早就有人洞察一切。
即便是末日又如何呢?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脚步声远去,柏涓涤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说道。
“我喜欢!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生辰?”
“你某次喝醉酒,自己说的。”
柳梧璇刚想反驳,却望见他依旧平淡的侧脸,毫无一丝说谎时的轻浮。
她审视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发现与之匹配的片段,无可奈何,她只好继续追问。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我同你喝过酒啊?”
“忘了……”
他确实没有胡扯,只不过那时,已经昏昏欲睡的她该如何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有深刻印象,即使她在人家家里的货船上。
……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很罕见的,家臣们被集中调遣去取另一批大货。
无人差遣,柏涓涤只好亲自走一趟。
二月的海风冰冷刺骨,呼啸着吞噬一切,亦无明月相照,仰天而望,只见一大团光晕被无穷无尽的黑雾遮挡,难以挣脱。
“又是云遮月啊……”
他无心逗留,快步向舰尾行进,在脑海中规划着步骤。
高效,是他给自己的定义词。
至于旁人所说的孤僻?就让它随着海沫消逝吧?一群愚蠢的家伙!
“郎有情也~妾不知~”
“谁家的溺死鬼?这么不长眼?”
他才不信什么神神鬼鬼,溺死鬼也只是一种当地的说法,成大义者不拘小节。
本该存放货物的船舱却不适时地传来歌声?柏涓涤毫无顾虑,一把掀开来看,他决定给这个装神弄鬼的人一点教训。
少女好似无家可归的野猫,抱着酒壶,嘴中呢喃着未完的唱词。
冷风趁虚而入,一下子灌进船舱,少女皱眉,原本伸直的修长双腿一下子蜷缩起来,她不停摸索着袄裙的花边,试图遮住裸露在外的部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双眼微闭,翻来覆去。
柏涓涤原想就放任她如此睡下去,就算盖上舱盖,凌晨的低温也会带走她脆弱的生命。
与我何干呢?鬼知道是哪个家臣的孩子?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同好们还在家中等待着他的归来,有关他的寿宴,高潮即将开幕。
而当他正欲伸手去抢夺那个酒壶时,月色却又不适宜的露出一角,照亮她的侧脸。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认出了那张脸。
和白天里,在议事厅成天大呼小叫,和他作对的某个脸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一头乌漆麻黑的油亮长发,可不属于那个让人生厌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