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不似平常大牢中的逼仄阴暗,这处倒是宽敞明亮,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带着好大一张床。
只是现下这处明显才经过一番打斗。
吕秋明堪堪捡回一条命,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看向倒在地上的洪公公。
想不通先前还曾许诺他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一生的人为何转眼要置他于死地。
来喜冷脸旁观着他二人神色。
上前对着吕秋明笑道:” 今日幸亏小的来的及时。老祖宗要见您,公子还是快些随小的走吧。只怕再慢些还会有人要来取你性命。”
“叔父?叔父他无事?”吕秋明眼神飘忽,惶恐不安。
先前他勾连洪公公将叔父害得被关押进慎刑司,他还想着等叔父死后便能继承他的万贯家财。
瞧他神色不定,来喜开口安慰道:“吕公子是受奸人蛊惑,一时蒙蔽才口出虚言,公子本就有妄症,所说之事本就当不得真。”
他理了理袍袖让人将吕秋明带出去。
正抬脚要走,忽似想起什么一般,对着仍旧倒在地上的洪公公道:“公公还是赶紧享受着现下的好日子才是……”
他话音未落,有一队锦衣卫自牢房外间走来,带头的正是锦衣卫宋凡。
来喜上前与他见礼,宋凡冲他点头示意。
转头对着洪公公宣旨:“圣上口谕,洪四全蛊惑皇后祸害忠良,大逆不道,废除官职,即刻押入慎刑司。”
洪公公颤抖出声:“你敢?我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来此地提人的,你敢抓我,不怕皇后娘娘怪罪于你?”
宋凡并不理他,冷眸中现出一丝厌恶与不耐,大手一挥,身后的几名锦衣卫上前将洪公公绑走,连带着嘴都被塞上。
他这才回身对着来喜道:“烦请公公问吕公公安,因着他老人家未当值,皇上才命本官先将人先行关押,待他身子好些后亲自发落便是。”
来喜连连道谢,二人相互谦让着一同走出牢房。
吕秋明心里打怵,虽说往日叔父一向是看在死去的便宜老爹面子上,对他一直疼爱有加。
自从这个宋婉茹到他身边之后,叔父的眼中便再也没有了他这个侄子。
来喜将适才见到锦衣卫拿人的情形说与吕公公听。
吕公公喝下一口宋婉茹喂的汤药,被苦得皱起眉头,对上她一脸担忧的面色,浮起笑意道:“你先去吧,这里自有来喜服侍。”
宋婉茹抽出帕子为他拭去唇边药渍,红着脸端着木盘下去了。
吕公公正了正神色道:“难得宋凡有心,你包上厚厚的红封去送与他。顺便让那些慎刑司的小子们将先前洪公公曾用在咱家身上的刑罚十倍的用在他的身上便是。”
来喜笑着为他奉茶漱口,欢心道:“似他那般不知感激您的提携之恩,一心只想取而代之的人,活活就该打死才是。”
吕公公掀起眼帘瞧他一眼,缓缓开口:“咱家毕竟是老了,他有此心向上也是应当,怪只怪他投靠非人,那皇后本就心肝歹毒,又岂是那般好相与的?”
说完他似才想起一旁还有吕秋明这个人,转头瞧向他语气里莫名冷了几分:“叔父这些年待你如何?”
吕秋明才听完他二人的一番对话,心知那洪公公大势已去。
当即跪地求饶道:“叔父带侄儿自然是极好的,现下正悔不当初。都是那洪公公巧舌如簧,勾得侄儿诬告于你,侄儿知错了。还望叔父饶恕侄儿这次。”
他头磕的咚咚作响,只几下便渗出血,可见是用下狠劲的。
吕公公无由一阵心酸,他长成这般,实与他先前一味的宠溺脱不开干系。
想起自家大哥往昔待他的恩情,他闭了闭眼,淡淡开口道:“你便归家去吧,以后每日要用心读书,考上个功名才是正道。
每月里仍旧给你千两银子的花销,早日娶个正头娘子归家为着吕家延续香火,万不可再留连在外寻花问柳。”
吕秋明听得身子无端扭动,显然已是不耐至极,面上却连连称是,谄媚笑道:“侄儿以后都听叔父的,定然用心读书。”
吕公公给来喜递上一个眼神,由他去安排。
他二人离去后,宋婉茹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笑道:“夫君,参汤妾身已晾好,现下喝了吧。”
吕公公从怔愣中回神,瞧见她神色较昨日好些,让她坐在身旁。
宋婉茹瞧着他那一身的伤,羞赧道:“昨夜是妾身不懂事,非得要和夫君挤在一处,可碰着你伤口了?”
吕公公思及昨日二人在一处的热络,心中暖流涌起,将适才的不愉冲散。
\"无妨,如此甚好。\"
见他神色恢复如常,宋婉茹才放下心来,她深知吕公公对他这个侄子的看重,安慰道:“经此一事想必他亦能有所悔改,夫君莫要再担忧他,先将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吕公公叹息一声,就着她的手喝参汤。
要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吕秋明从来喜那领完银票,走出吕府就奔着那秦楼楚馆去了。
......
慎刑司一处晦暗阴湿的角落里,一具人摊在那处,有出气无进气。
正是连日来遭受酷刑的洪公公。
他平日在宫中为人处事本就蛮横,一向不留余地,此刻从云端跌落泥潭,才知这处苦楚。
素日里对他恭敬有加的小太监都敢在此时来踩他一脚,啐他一口。
牢房门被人推开。
来喜用手在鼻尖扇了扇,不禁皱起眉头。
冲着身后软轿上的人笑道:“老祖宗,此处太过恶臭,还是让人将他送到宽敞之地再问话吧。”
吕公公头戴暖帽,手里捧着暖炉,身上披着狐裘大氅,淡然点头。
先前曾在小破院中与吕公公送过饭的慎刑司掌事太监才得了吕公公的赏,上前笑着小声回话道:“若老祖宗不嫌弃,可到一旁的小院里稍侯片刻,屋里奴才让人备下暖炉,比这处干净不少。”
吕公公并不言语,一抬手,那掌事的便在前头带路,抬着软轿的两人跟着去到小院。
一盏茶的功夫,洪公公就被人收拾一番抬上来,搁置在院子门口。
说是收拾,只不过被用冷水冲洗一番,本就滴水成冰的日子,身上有伤,又被冷水浇个透,冻得他抖如筛糠。
洪公公勉强掀起眼皮,痴傻般笑出声来。
吕公公瞧着他与自家侄子一般无二的年纪,心下一软,许是老了,又或是在家中与她待的时日久,心都被泡软了。
让人给他盖上一床被子,又挪个炭盆到他身前。
身上渐渐有些暖意,洪公公神思逐渐回神。
他咧嘴笑着,满口血污,竟是一颗牙都没有了,两侧脸颊深深陷进去。
“洪四,你可有后悔?”吕公公双手摩挲着暖炉套上繁复的绣样,这也是她绣的。
他手指上的伤痂都已褪去,才长出嫩生生的新肉来,宋婉茹每日都用热牛乳与他泡手,擦干后就涂抹上厚厚的油脂滋润着,现下已然恢复到先前七八成的样子。
洪公公似是许久不曾听人叫过他这个名字,茫然抬头,见到坐在上首眼中怜悯,一身锦衣玉袍之人,昔日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本是大灾年逃荒到京中的乞儿,一路受尽苦楚,也是这般冷的数九寒冬,才到皇城就病倒了。
一身锦袍的男子让人将他送到医馆医治。
他活下来问过那医馆的大夫才知救他的人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他也想要过那能吃饱穿暖、锦衣华服的富贵生活。
便日日去到吕公公府门口跪着,求他收下,带他入宫。
那府中人也不撵他,还给他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