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五一节,这俩月忙得我都没顾上去看我妈。
我揣上三百块钱带着小熊,打算带我妈出去逛逛街吃吃饭。
我姐和婷婷也在。
我妈道:“小洪呢?你俩不是每天黏在一起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去河西他姥姥家了。”我撒谎道。
“给他打电话,咱们一起去。小敏,给小洪打电话,看看是不是两个吵架了?”我妈不相信我说的,非得弄个水落石出。
我姐接通电话,那头小洪说:“我今天有事,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妈得着证据回头揭穿我道:“我就说今天路数不对,你说说咋回事?人家小洪那么好的个人,你可别一天到晚的不识好歹!”
我烦躁道:“我怎么不识好歹了,我还要怎么样识好歹?我每天累的手脚不着地……”
“闭嘴!”厨房里婷婷一声尖叫:“我讨厌听见你的声音,你给我闭嘴!”
我条件反射道:“你算老几,我跟我妈说话,我跟你说了?”
婷婷一时语塞,我妈我姐都不吭声。
一会儿,我妈又问:“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我忍不住哭起来:“他一晚上没回家……”
我妈沉吟片刻,道:“那确实是他不对,”忽然又厉声喝道:
“那你也不能离婚!你要给我丢人现眼,你就别想蹬我这个门儿!”
我说我要离婚了吗,这些年我受过多少委屈,我提过离婚吗?看把我亲妈吓得,她可真是个高尚清白不容玷污的圣女啊。
我叫道:“我走呀,这个家没法待了!”
转身就走。
刚走到楼道,我妈的门呼一下被拉开,婷婷冲着我背后喊:“以后不许你来,这个家不欢迎你!”
草特娘的小东西,敢这样对我,我回头三步两步蹿进去,一个嘴巴扇她脸上:“这是我妈家,我去你家了吗?”
这下不得了了,我妈嚎哭着扑上来拼命:“你敢打俺孙女儿!”
我挣扎,婷婷也上来撕咬:“你敢打我姥姥!”
她俩哭喊着都要跟我拼命。
我姐在旁一声冷笑:“行了妈,快别跟她闹了,她还有什么本事啊,她也就能欺负欺负婷婷,她还能欺负谁!”
那祖孙俩听见我这是欺负人更疯狂了,我妈连哭带嚎抓着我的脖领子我的头发喊叫着要跟我拼了这条老命,婷婷跑到厨房拿出菜刀哇哇哭着喊:“你有本事剁了我,你有本事剁了我!”
我姐抱着胳膊在一边哼哼笑,我儿子,四年级的小熊,瘦瘦小小的小熊,神色懵然蜷缩在沙发角上。
啊,我觉得我的世界塌了。
我挣脱她们,边哭边跑,快四十岁的人了,今天什么也不顾了,一路大哭着往家跑。
我一路狂奔,到门口才发现眼镜被她们打飞了,包也没带出来,我打不开门,回不了家了。
我没敲门,回家也没意思,和小洪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转身噔噔噔下楼,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我想起我这些年从没为自己活过。
小时候我妈干临时工装大车,爸爸说很危险,我就害怕,晚上我妈要是没回家,我就偷偷沿着马路出去找她,边走边哭,就怕她有什么意外。
所以我从来不主动要吃要穿。
那一年假期,我和她一起去郊区赶交流摆地摊,回来的时候我骑车带着她,路上大车呼啸,我妈紧紧搂着我的腰说:“莎莎,你慢点,我觉得害怕!”她这句话又让我心里一疼,我妈老了,需要我照顾了!
所以我尽量照顾她的身体,替她分担苦活累活。
爸爸去世那天晚上,我妈拿头撞墙,她说不活了,她怕她身体不好又没有退休金,二哥二嫂不养她,我跪在爸爸遗体前保证,只要有我吃的就有我妈吃的,一定不会让她挨饿受冻。
所以这些年,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也要满足我妈的各种愿望。
唉!
还想着能多挣点钱,帮着我姐给她婷婷看身上那一大片的血管瘤呢。
唉,我以为找到小洪,是找到这辈子的真爱了呢。
他明明知道我受不了他出去混,可是他出去混过多少次了?
哈哈,真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想到小熊,我又哇哇哭起来,这孩子胆子小总是乖乖的,以后没有妈了,也没有人打他了,他应该会比现在幸福吧。
我这样一个不会做人去哪都没有人缘的人,当初就不应该要孩子,我给他什么了啊,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也许没有我的影响,他会阳光一点。
啊,我就仿佛是太阳下的污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楼下车水马龙,可是四下一望,热闹都是人家的,我的世界真是空旷,我完全孤单,没有支撑。
我感觉要站不住了,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我趴在腿上抱着发抖的自己,盘算着怎么离开。
这时有人拍我一下,说:“小沙,你咋坐这儿呀,小心车碰了!”
我抬头凄然一笑,把她吓坏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沙你怎么了?”
我认出她来,是我前年卖保险的引领人,这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不欲与她多言,站起来,直接跳上刚刚好驶来的公交车。
我要坐车驶到天尽头,辽远的尽头。
这破车没有那样的能力,就像我一样,非常肮脏非常拥挤非常吃力,充斥着装满了动物的混浊气息。
它只能到黄河边,那我也到黄河边,河水不远万里的来,还将不远万里的走,我也可以,也许马上就是明月下的徐徐清风了。
我坐在车上,不哭了,脸上的皮肤经过泪水冲洗紧绷出一层膜,这膜把我紧紧包裹,让我咬着牙只认一个理儿。
最后一站到了,我跌跌撞撞下了车,重创之下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刚巧车站旁边就是一个雪糕摊,树荫下一扇破门铺着个破褥子支起一个歪着休息的地方,卖雪糕的老头看见公交车下来人了赶快爬起来张罗他的生意。
我就踉跄着倒在那破床上了。
我倒在那儿良久,听见卖雪糕的老头儿跟不同的人说话,说他也不认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闺女,闺女?”一个老太太,估计是老头的老伴儿,过来推推我。
我不想睁眼,一动不动。
老太太慌张起来:“唉呀,喘气儿呢呀,怎么叫不醒?”
我怕招来纷乱,只好睁开眼:“大娘,我身上发软有点累,借你地方休息一下。”
“啊啊,那你躺着吧,躺着吧!”她挨着她老头儿,坐在冰柜边的马扎上。
我不躺了,起来呀,不可能一直这么躺着的。
我看了一下,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黄河,沿着坝就能爬上大桥,大桥上车来车往,大桥下面,是稀稀落落的游人。
看来这老两口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就像当年我家那个雪糕摊子。
我家的雪糕摊子,每年西瓜下来,生意就不行了,到了九月份,就更差了,可是却一年四季起早贪黑的摆着,哪怕沙尘暴哪怕下大雨哪怕过大年。
我妈我爸都有高血压,我妈还有冠心病,我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总是一有空就出去替他们看着,尽量让他们在最热最冷最困倦的时候回家休息。
唉,不想了,我今天也好好当回顾客,好好吃一顿雪糕,把最贵的雪糕都吃一吃,吃个够!
我摸出兜里的钱,拿出一百,先来十个。
老两口赶快忙不迭的送过来,他们以为我低血糖呢。
我大口大口吃,不一会儿就剩了一堆塑料皮,再来十个。
老太太看我冷得浑身发抖劝道:“闺女?这是个冰肠胃的东西,不要吃了哇?”
她人真好,不应该过这么穷的日子,我把兜里的钱都拿给她,跟她笑道:“谢谢你啊大娘,我不吃了。”
说完转身就走,我又泪流满面了。
河滩上,那穿过旷野的风啊,你慢些走,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诉你我不回头,飘向天边的云,你也慢些走,我的魂魄很快就会升腾起来随风飘荡,跟你漂泊到天尽头……
我在寻找着最佳的位置,我还要等最好的时机,不要听见人家大惊小怪滋哇乱叫议论纷纷。
“叮铃铃……”手机响了,手机居然还在我兜里。
哈!这时候,是我妈打来的、我姐打来的、还是小洪听小熊说了,不放心打来的?
哏哏,我心意已决,你们再后悔再挽留,我也不会回去了!
反正时辰尚早,我忍不住掏出手机,一看,赵小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