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见年轻人似无大碍,放下心来,看台上时,桐柏双雄并排而立,站在老者对面,那老者翻着双怪眼不住打量两人,说道:“你们又是哪一方的,也要上来打擂的么?”
双雄中年长一些的说道:“敢问老伯尊姓大名,莫非河北刘氏一族的人么?”
“嗯,你倒有些眼力,不错!我姓刘。你们两个高姓大名啊?”
“在您老人家面前不敢称高,我们姓黄,我叫黄起英,那个是我兄弟,叫黄起雄。江湖上人给我们兄弟二人一个绰号叫桐柏双雄,却是不敢当。”
老者微微一怔,道:“‘只手遮天’黄擎举是你们什么人?”
“是晚辈的家严。”
“嗯,桐柏山一脉自唐以降,一直没什么大名气,但黄擎举确是了不起,几十年来大有重振桐柏的举措,今天我老人家何其有幸,竟能得遇二位高贤,咱们交交手,让我开开眼界。”
“老人家可识得家父么?”
“嗯,大概二十年前见过一面。”
“那咱们兄弟无论如何不敢与老人家动手,只是我们兄弟二人受人之托,来此应擂,不知您老人家是哪一面的。”
“刚才我已经跟那年轻人说过,我是孤魂野鬼,天地都不收的人,这里既是擂台,手痒得厉害,上来玩玩,你们两个到底打不打,不打再换人上来吧。”
黄家兄弟对视了一眼,黄起英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只好得罪啦!”
老者笑道:“早就听人家说桐柏双雄的大名,你们哥俩是要一起上吗?”
“我们兄弟联手,不论对手人多人少,一直如此。”黄起雄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桐柏一派的两仪全合掌是没有人能单独使得动的啦!”老者说完连连摇头,显得甚是可惜。
小竹子听了心里一动,他曾听师傅说过江湖上各门派之间的代表功夫,桐柏派的两仪六合掌大大有名,只是如今早已经凋零不堪,现在听了,不禁好奇,要看看这兄弟两人同时使出六合掌的功夫。
那老者知道兄弟两个绝不肯先行动手,他忽地身子一矮,双腿微蹲,只以右足足尖点地。双臂张开,他右手手掌伸直,只有拇指弯曲,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弯曲,双目如电直视二人。
小竹子暗暗称赞,见他六十多岁年纪,拿起姿势来如渊渟岳峙,凌厉逼人,果然不凡。兄弟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摆开架势,小竹子见二人脚下都是不丁不八的步子,一出阳掌,一出阴掌,身子都是侧对着老者。
那老者怪叫一声,如同半空中打个霹雳,身形如电直冲向黄起英,黄起英见他来得猛烈,身子身后纵出,让他一招,哪知老人原来是个虚势,没等招式用老,左手鹰爪已然抓向黄起雄的面门,这一下来势好快,急切之间,黄起雄左腿撩起踢向老者小腹,老者左手下抓,已然搭上他的脚踝,黄起雄大惊,他右足向上直踢,一路连环腿又踢向老者面门,老者右手早回,挡住他的连环踢,左手握住黄起雄的左腿便要摔出,便在此时,黄起英已经从后背攻到,他双掌齐施击向老者的后心,老者知道此时若要伤了黄起雄,自己也要受伤,只好纵起身子,在间不容发的一刻躲过了双掌。
三人这两招兔起鹘落,快如闪电,待老者远远落在一丈远外时,台下顿时彩声大作。
小竹见黄起雄脸色惨白,知道他受惊不小,暗想这姓刘的老汉刚才与年轻人相搏之时,大概只用了五六成力量,否则早已经受伤了。
兄弟两个万料不到这老人说打便打,攻势凌厉至极,都存了十分小心,他二人心意相通,各自点了点头,重新摆好姿势,以待老者来攻。
老者适才一番进攻,已经试出了兄弟二人的能耐,心中大有底气,他又是一声长啸,重新攻上来,这番兄弟二人已经谨慎很多,大多时只守不攻,二人连环进击,一人攻时一人必取守势护在另一个旁边。
混元之初,养生之人初练气功,混沌过后,随着气功的不断完善和发展,并融合武功之道,混元一气功渐渐成熟,经过千年的传承和发展,两仪六合掌与混元一气进行了充分融合,并经过历代宗师的不断完善、修整才形成了以武术技击、点穴、解穴、养生一体的独特两仪掌法。桐柏一派原就是道家根基,对于混元一气运用并不十分擅长,但这一派中于唐初时有一位悟性极高的掌门混元子,他不但精通道家混元一气内功,更兼在两仪掌的基础之上融进了六合创意,桐柏一脉自混元子之后,再无能人,但只靠一手混元气加上两仪六合掌竟然在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也足见这套掌法的厉害之处。
只是桐柏派武功传授只传授亲族子弟,因此始终人少势微,一千多年来只能勉强维持不倒而已。这黄氏兄弟的父亲黄擎举算得上是桐柏的一个顶尖人物,当年在武林之中以一手混元气和六合掌在中原一带很有名气。但他的两个儿子却不及他的天资,两仪六合掌法只能分别传授给两人,一人练阴掌,另一人练阳掌,合起来方才能够显出掌法的威力来。只是兄弟二人自此以后,只能并肩御敌,方可克敌制胜。只是对于黄擎举来说也实是无可奈何之举了。
老者见二人现在只守不攻,而守得又十分严密,只要自己攻其一人,另一人必然趁势攻自己后背,他抓、扣、掐、拿、打、掐、勾、搂,双掌上下翻转,合以不同呼喝之声,威势大盛,但兄弟两个却严守门户,掌力连绵交错,尽自抵敌得住。
三人斗了一顿饭时间,兄弟两个渐渐处于下风,两人已经都是汗透重衣,在台下都可听到气喘之声。小竹子一边看一边暗自印证自己的功夫。突然听见老人台上又是一声怪叫,他忽然动作大变,双手拍拿勾挑,全然不像刚才那般大天大合,小竹子见了忽然想起,鹰爪门内除了鹰爪功之外,还有一门分筋错骨技法,这门功夫十分阴狠,凡是被他拿住的,或者关节脱臼,或者骨头折断,最是伤人。
黄家兄弟两人本已到了气力最后的阶段,见敌人忽然变了招式,贴身肉搏,招招不离自己的脖颈、小腹,更加上关节和重要穴位,两人不禁大骇,连连后跃,却又难以身开。
台开的方家主人早已看出不好,大声叫道:“那老汉,咱们这里虽然打擂,却是文擂台,不得伤人。黄家兄弟,你们且下来吧。”
刚说完这句话,早听见黄起雄大声惨呼,左臂已经被那老者从肩部卸了下来,黄起英见兄弟受伤,不禁大急,他合身扑上,拼命接那老者的招式,一边大声叫兄弟先下台去。
老者笑道:“什么两仪六合掌,不过胡吹大气而已。”他嘴上嘲讽,手上可一丝也不减缓,带得黄起英直向台边躲去,再听得那老者喝一声“下去吧”,呼的一声响,黄起英已被他单手抓了腰间扔了下去。黄起英半空中想用劲挺起腰板,哪知一阵剧痛,眼看要重重摔在地上,便在此时,人影一晃,一人伸手在他腰间一托一带,倏忽之间他人已经安稳站在地上。
方家主人却已经跃到台上,身子一滑,躲开老者的凌厉进攻,双手早已经将黄起雄抄在臂中,双手一抛,将他掷向台下,众人一声大喊,早见黄起雄也像他哥哥一样安然落地。
他两人一个台下救人,一个台上救人,各自露了一手高明功夫,看的众人眼花缭乱,良久之后才鼓起掌来。
那老者并未见到小竹子救人,他见一人跃上台来,也不答话,直扑过去,哪知那人身法也不见得如何快法,只是节奏拿捏得十分精准,救人,抛掷,从容地躲开了他连环两招。他自忖在深山之中苦学十年,这次出来定然会大展神威,哪知今天刚教训了几个小辈,便遇上了个高手。
方家主人缓缓转过身来,低沉着嗓音说道:“你是河北鹰爪门的刘家嫡系子孙,对也不对?想你们刘家也曾在江湖之上博有名声,如何却随便出手伤人!”
老者嘿嘿连声冷笑,道:“你既立了擂台,少不得有人受伤,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难道你们只在这上面花拳绣腿这么笔划笔划就成了!”
方家主人听他说话虽然阴损,但总是占了三分道理,哼了一声,道:“依你的年纪,只怕还要比黄擎举高着一辈,如何却这般没有分寸,以高欺下,连点儿颜面也不要了么。”
“你这老儿眼光倒不错,既然练了武,少不得在江湖之上博个名声,这时候如果大家坐下来只论辈分,那倒容易得多,只看谁的岁数大就赢了,何必在此费心立个台子。”
“阁下原来是博名声来的?”
“嘿,我这十多年来一直在山里住着,见天的连个鬼影也看不见,咱要出来散散心,听说你们这里热闹,便来看看,哪知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角色,依我说啊,不如将这擂台拆啦烧火才是。”
台下看擂的人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听他口无遮拦,个个心里有气,大声喝斥起来。那老者却把脸向天一仰,只做听不见。
方家主人见他倚老卖老,知道他年轻之时也必是个无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不说出自己的姓名,难道我就不知道啦!十多年前,鹰爪门刘家曾经将一个不守江湖规矩的弟子革除了门墙,叫什么‘鬼手’刘飒,想必就是你吧!”
老者一怔,突然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伴随着几声咳嗽,听起来甚是叫人不舒服。“你这老儿眼光的确不错,的确不错,咱家便是鬼手刘飒,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在下冯开山!”
小竹子在台下听了一惊,这人明明是姓方,如何便又成了中原大侠冯开山了!想了一会儿,不觉一笑,才想起这地方人说话口音甚重,他自己把“冯”听成了“方”,这么说来,昨日几个人竟然到中原大侠家走了一趟,没能当面结交,真是有些可惜。
刘飒先是一怔,他上下不住打量冯开山,良久突然又发出一阵大笑,喝道:“最好最好!我正要四处寻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最好最好!”
冯开山见这个果然就是刘飒,又听见他说正在四处寻找自己,心下不禁一凛,说道:“咱们两人素不相识,如何却来找我。”
“找你自然是因为你有名气,堂堂的中原大侠,如果成了我的手下败将,那可于我大大有好处。”江湖中人原就十分看中名声、名望,但大家在一起,免不了低调做人,相互吹嘘,像他这样赤裸裸地把个人欲望直接当众说出来的,还真不多见。
“阁下当年欺师灭祖,多违门规,这才被刘家将你逐出了门墙,我原以为你这些年定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知今日一见,竟然比从前更加无耻,刘飒,你听我一言相劝,好好回家,真心诚意地向族人认错赔礼,说不定还有重列门墙的机会,若还是这般无赖,不守江湖道义,姓冯的既然被人称为侠客,少不得替你刘家正正家规!”他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台下众人听了纷纷叫好。
刘飒听了,喋喋怪笑,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咳嗽,等着台人的喧哗静下来,说道:“你是大侠,有大侠的规矩,我不是什么大侠,可也有自己的规矩,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这便动手吧。”
冯开山道:“凭你这十几年来的苦心,信阳这场茶擂原也打得,只可惜今天咱们立擂的本意是要分出哪家茶行有经营的权力,你在这儿胡搅蛮缠,好不叫人扫兴。我与河北刘家颇有此渊源,看在这个面子上,也不与你为难,若要找我较量,不妨就来舍下,随时奉陪。”
“嘿!俗话说,拣日不如撞日,这好大的擂台,正是打架的好地方,今天说不得,就打了吧!”
正在这时,台下一人高声叫道:“兀那老儿,咱们这里有多少大事等待决断,你在这里胡乱纠缠,是欺我们信阳无人吗?”
刘飒道:“什么狗屁大事,还不是为了争夺这茶叶的售卖权力,说得再直接些,无非是为了每年那几万两银子的收获,嘿嘿,可也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又有什么风光了。”
小竹子觉得这人虽然行事古怪,但话往往说得在理,也让人无可辩驳。正沉思间,台下那人又说道:“冯开山,今天这事究竟怎么个结局,咱们可还没有分出个高下来呢!”
原来说话之人乃是庆家茶庄的大把头庆升,他粗懂些拳脚,但不过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但手下人才济济,今天眼见得是要输了,但有这刘飒出来搅局,庆升觉得趁着这浑水,说不定就能得个便宜机会。
冯开山何等精明,早就听出庆升的话外之音,他知道如果不尽快将这刘老儿请走,事情反而会不好办。略一沉吟,心里有了计较,对刘飒道:“你既要现在与我比试,那便来吧。我只有一条,如果阁下失手输了,该当如何?”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拍拍屁股走人!”
“好,这便请吧。”
刘飒仍然摆出鹰爪拳的起手姿势来,此时天色已晚,太阳即将落山,风却大了起来,擂台高达一丈,风就显得比平地更大,二人的衣角被风刮动,发出噼啪的声音来。
猛听一声枭鸣,刘飒忽然扑身向前,双爪如钩,一击冯开山面门,一击他胸前。冯开山双手负于背后,双脚略微分开,见他攻来,并不后退,身子一侧,左边肩膀靠在刘飒的右肩上,刘飒身子身后飞出,落到台上时脚下一个踉跄,才拿住的身势,台下众人齐声“哦”了一声。
小竹子见冯开山只一招就将刘飒逼退,从容潇洒,时间节奏拿捏得有如计算一般,心里由衷佩服,自忖师傅也可以做到。
刘飒被冯开山一靠之间,就感觉到此人内力着实厉害,他不敢大意,身子向下半蹲,一手呈鹰爪之形屈臂在额头之前,一手呈虎爪之形身后伸展,嘴里不住发出虎吼之音。冯开山见他不再单以鹰爪拳搏击,左手仍负在背后,右手却垂于身侧,双脚不丁不八,面向着刘飒。
台下众人看得紧张,竟然除了风声,一声喧哗也没有。小竹子双手掌心都渗出汗来,他自出道以来,与人交手机会甚丰,但尚未见过高手相搏,这次亲眼所见对提升自己的武功颇有帮助。
台上两人忽地交手一两式,随即各自撤开数步,忽尔又连续进击,只闻密如连珠的接手之声。小竹子才知道刘飒适才与那三人交手之时根本未尽全力,此时遇到冯开山这样的当世大侠,方才使出全身解数。
冯开山出招甚慢,但他的动作精准,每一出手必然攻敌之所必救,因此虽然后发却能先至,刘飒却动作快如脱兔,捷如雄鹰,伴随着口中不住发出各种叫声,只在外人眼中看来,似乎刘飒更具威势。
二人又斗了盏茶时分,突然间听见刘飒一声大叫,一人腾空而起向台下摔来。这其间二人动作身形混作一团,眼力不足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竹子却看得清楚,冯开山双掌印在刘飒前胸,掌力开处,刘飒人已经高高飞起,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