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茶盅跌成八瓣。
溅起的零星瓷片,刮破了尤妈妈的面颊。
因着这一下,厅堂内遽然安静下来。
老太太话里有话,冷笑道:“如今还不知好歹,分不清自己的主子是谁,巴巴来求我?哼,她可有半点把大姑娘,把我柴家的主子放在眼里?”
尤妈妈捧着脸,血水从指缝间蜿蜒而下,听了这话,她呆住了,哭求声卡在了嗓子里。
而她身后,小丫头李儿突兀的转了个向,求道:“大姑娘,大姑娘您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不睡觉了,一刻也不睡了呜呜呜!”
柴善嘉此时还在老太太的下首边站着。
李儿确实小,几日折腾加受惊,一脸涕泪,哭得十分可怜。
但,柴善嘉只是目色平平的看着她,不一会儿垂了眼帘。
这倒叫尤妈妈以为她不忍,也跟着跃跃欲试起来。
这时候,老太太又道:“况,你孙儿病了,你一个奶妈子,没赎身,主家的姑娘比不上你的小奴才秧子?
你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府邸门楣上写得到底是个什么字?哼!”
尤妈妈听见这话彻底急了,又不敢再闹,只得一边巴巴的拿泪眼望住柴善嘉,一边不时扭头去看郭氏。
而柴善嘉看着面前这一场闹剧,心里清醒得很。
这老太太从头到尾骂的都不是奴婢……
她没说话,老太太又道:“元元说吧,拿这起子刁奴怎么处置,便要卖去矿山做苦力,也是能办的。祖母给你做主,你尽管说。”
柴善嘉:“……”
几乎就在老太太发话的同时,下首郭氏的冷眼也跟着瞪了过来。
郭氏语速极快道:“大姑娘可仔细了,转眼也是快十岁的人了,到底奶了姑娘一场,可别做得太过,落下个暴戾乖张的名声才好!”
郭氏这话说出来,柴善嘉的脸色也变了。
原本她想着既是婆媳过招,她一个晚辈听听就好,没道理受害者还要出来给她们劝和逗趣,主持公道。
可郭氏明显不敢对老太太怎样,气全撒她头上了。
她是个什么大怨种吗?
死一回,专门穿过来给她郭梅娘当捏捏,捏着玩的?
“谁人暴戾乖张?偷懒耍滑的奴婢素有功劳,差点被误了性命的主子暴戾乖张?
你郭家真好教养,怪道一个表姑娘敢动辄借人亡母的遗物来插戴!”
说这话的,并不是柴善嘉。
哪怕她舌头底下都搓火星子了,话到嘴边,发言机会竟还被人抢了?
场中多数人并不知“借”钗的事,一时愣住了。
来人随即一甩袖,语带嫌恶道:“为着个刁奴,不说按规矩惩治,倒来为难孩子,你就是这么做人母亲的?”
荣寿堂内安静极了。
似乎谁也没料到,平日真仙一样少言寡语、行踪不定的大老爷,能突然蹦出来,还说了这么一大通丝毫不给人脸面的话。
别说奴婢仆妇,便是郭氏也一脸恍惚,疑心自己听错。
只有老太太,垂着眼皮子慢吞吞的抬手抚了抚袖口的蝙蝠纹,似对自己孩子的秉性心中有数。
“嗷!”
谁都没想到,率先有反应的竟是郭云仙。
她嗷得一声蹦了出来,咋咋呼呼的嚎着:“姑父这是怪我了?怪云仙眼皮子浅,没有见识,没有出息?
是!我是戴了表妹的东西,可也没人告诉我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呀?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难道不对吗?
云仙也是想打扮体面些,跟着姑姑出门,不至跌了脸面。若叫我一人带累得郭家没了名声,那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呜……”
郭云仙也是个狠人,唱念做打一番辩白后,自己也信了。
并且,她还很有行动力!
话说完,直接一转身,冲着离她最远的那一堵墙冲了过去。
“快!快拦住她!”
郭氏大惊失色,腾的站起来厉声叫道。
一时间,整个厅堂乱成了一锅粥。
惊叫声、哭喊声,还有拉扯间撞倒桌椅板凳的声音。
只片刻,郭氏就冲到了郭云仙跟前,在丫头仆妇们的围绕下,姑侄俩哭成了一团。
人群内不时有诸如:“我的儿,你可别吓姑姑!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和家里交代,怎么和你爷爷交代呀!”
“旁人侮你谤你误解于你,你不竭力洗清污名,怎的还要搭上一条命呢?你爷爷自小难道是这么教导你的?呜呜……”
……
然而,热闹是她们的。
柴善嘉这边,气氛就着实有点诡异了。
主要是老太太和柴泊秋母子俩。
这两人对那边的大戏一个眼神都欠奉,就这么隔着距离,平平淡淡对视了一会儿。
老太太在郭家姑侄时高时低的哭诉bGm里,不紧不慢道:
“那你待如何?郭家再是不好,也是你自己点了头的,轮得到你今日这么撕破脸面,指着和尚骂秃驴?
你这般不留情面,是打算和离断亲,连自己儿子的前程也不顾了?嗯?”
说话间,她猛的一拍桌!
“砰”一声!
她手腕上浓绿的翡翠镯子终是碎了。
这动静,把那厢绵绵的哭诉声都吓得一噎。
一片窒息中,柴泊秋抿了抿嘴,梗着脖子道:“母亲不必拿话堵我,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
老太太嗤笑一声,突然拔高了声调斥道:“这府中只一个大姑娘在你的眼里,其余人,你儿子、你的妻子,还有我这个母亲,你还能看得见哪一个?你说说?”
又是“砰”一记,大力拍桌声!
这说法一出来,柴善嘉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斗地主呢?
老太太这就转桌了?!
“指着和尚骂秃驴”什么的,她都懒得吐槽。按现在的说法,柴善嘉还是她爹唯一的心肝肉呢?
多新鲜呢?
好隐蔽的父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