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气得一张脸通红。
他一下子站起来,把樊璃还没吃完的半碗饭收走装进食盒,三只盘子也丢进盒内。
“你就混账吧!凭这张嘴,再心疼你的人也要被你气死了!”
樊璃:“我还没吃完。”
雪意人都气麻了:“不许吃了!以后都不给你送饭了!”
说完就走,出门时用力吸了吸鼻子,顶着半稀不疏的雨跑出院子。
樊璃独自坐在屋内,脸上有些茫然:“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经逗呢?”
“以后遇到嘴皮子比我厉害的骗子,你怎么办?”
那碗红烧肉他还没舍得吃两口呢。
他是太高兴了,一高兴就忍不住嘴上跑马车。
樊璃人见人恨,竟然有人看他瘦了就去给他买肉……
樊璃向狸花猫说道:“算了,哄哄吧。”
他摸着空气,缓缓来到床边,找到柜子,打开,从里面掏了几下,掏出一包肉干。
这肉干是上次雪意给他买的。
现在,他要拿这肉干去哄人了。
樊璃打开纸袋细嗅。
没有霉气,那就是没变味,是好的,能吃。
他把纸袋用线封好揣在袖子里,蹲下去,伸手在地上踅摸:“咪,你在哪呢?”
狸花猫没有名字。
它那铲屎官对它的态度就是对阿猫阿狗的态度,就叫它猫。
它凶巴巴的瞪了谢遇一眼,跳下椅子,溜到樊璃面前呼呼几声,拿尾巴扫他手指。
樊璃摸摸它脑袋,把绳子系在它脖子上:“认识三三么?去三三家,回来我给你小鱼干吃。”
小猫扭头望着外面的雨。
方才还不算太大的雨,现在是逐渐大起来了。
它不想淋雨,缠着樊璃撒了个娇。
樊璃照着它屁股蛋拍了一下:“去不去?”
小猫不太开心,撩起爪子还了樊璃一爪,最终还是妥协了。
它脖子上的细绳半长不短,它走在前面。
樊璃把细绳缠在食指,他走在后面。
小猫一脸发愁的踏进雨中,雨刚落下来,就被什么东西挡开了。
它仰头一看,是樊璃撑着伞,把伞遮到它身上了。
少年微微弯着身子站在雨幕中。
“怎么停了,走啊,待会儿雪意发脾气就把红烧肉吃光了,我还一口没碰呢。”
一人一猫走出院子。
烟青色的天穹下暴雨如注,白衣少年为小猫撑伞,让它给自己带路。
他把伞给了小猫,自己身上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而小猫除了四只肉脚垫被路上的积水打湿,其他毛发都是干燥温暖的。
谢遇垂袖站在门口。
良久,这恨意滔天的亡灵朝少年屋中走去。
转身时右手向后轻弹。
劈头盖脸砸向少年的雨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去大半。
于是雨落下时便像那阳春三月的河畔柳丝,细软轻和的压在少年眉间。
屏障外,这秋八月的雨水落得像天塌了一样。
那与少年背道而驰的亡魂坐在胡床椅上,雨声在耳边怒吼。
*
先帝泰宁十一年秋。
暴雨席卷了八月里的陈留郡。
轰鸣的雨声把群山锋利的轮廓冲淡,除了训练场上的北府兵,满城人都躲在屋内避雨。
谢遇站在暴雨中,等练完兵才擦掉满脸雨水,收拾东西回城。
他过得简朴,只要不是去见州郡官员,无论下雨还是下雪就都秉持刻苦作风,不带伞,就那么直溜溜的走进雨雪了。
今日谢遇也像往常那般,淋着暴雨走在灰蒙蒙的大路上。
远方城门口,一个小小的圆点子站在油黄大伞下,像一只开伞的蘑菇。
小蘑菇穿着深筒牛皮靴,双手抱着伞柄。
那伞太大了,铺天盖地的雨水压下伞面,他有点撑不住。
旁边的老黄便给他扶着伞顶。
谢遇加快脚步,朝那一老一小走去:“雨大,怎么出来了?”
老黄笑道:“就是雨大了,小公子才要来接家主。”
伞下的小蘑菇细声细气道:“谢遇不打伞,兮兮的。”
谢遇:“湿。”
小樊璃:“湿。”
“湿湿的。”
“兮兮的。”
谢遇弯下腰,屈指碰了碰小崽子的脸颊:“我身上湿了,让老黄抱你。”
“樊璃自己走的哩。”
“我说,让老黄抱你回家。”
小崽子发现对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重复道:“樊璃自己走的哩!”
谢遇笑道:“知道了,你要自己走回家。”
樊璃:“嗯。”
小崽子扛着一柄大伞转身,谢遇就看到他身后垂着一只毛笔晃来晃去。
毛笔用细线拴在腰上,谢遇问仆人老黄:“这是做什么?”
老黄好笑道:“说是缺一条尾巴,找了半天,阿平就给他栓了支笔。”
小崽子听到两人谈他,便在伞下应道:“樊璃今天是猫哩。”
谢遇忍不住笑起来:“谁告诉你的?”
樊璃:“阿平。”
谢遇板起脸,向老黄说道:“看好他,别让阿平带坏了。”
老黄觉得好玩,说道:“小孩子间玩闹么。猫是狸奴,阿平听到狸字,便想起樊璃了,说他是猫。”
谢遇摇了摇头:“阿平鬼点子多,你多注意,别再让他把人烤了。”
老黄听他说到“烤”,便想起小樊璃才到陈留那会儿的事。
那时这小童被阿平哄骗着绑到木架上去,裹上厚厚的泥巴说是要玩过家家,结果差点把人烤了。
好在谢遇多留了个心眼,及时跑去把人救了下来。
老黄看着这年轻的家主。
别人的十八岁都在斗鸡走狗,这小家主却早早的撑起门户。
操心完朝廷的明枪暗箭和训练场上的士兵,又要操心家里的两个小崽子。
老黄暗暗感慨,回道:“是。”
这时,大伞下的人说道:“谢遇怎么站在外面,下雨哩,进来。”
谢遇看地上的积水高了,便弯下腰,把踏水而行的小崽子抱起来递给老黄。
还没等送过去,心口上的衣领就被揪住。
那小小的手抓着他,整个身板往他怀里贴来。
于是一团暖呼呼的温度,就这么隔着被冷雨湿透的衣衫钻进了少年心口。
冷暖交替间,谢遇愣了一下。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往“落汤鸡”怀里扑的人。
那点温融的暖意贴着心口,衬得他四肢的温度突然间便低了下去,他才发现自己是怕冷的。
谢遇轻微打了个颤。
旁边的老黄说道:“小公子乖,家主浑身都是水,今天不能抱你了。”
小童举着伞:“樊璃遮他。”
老黄看樊璃衣裳没一会儿就过了水,心口上湿了一片,担心他着凉。
谢遇收紧手没放。
他几乎是有些自私的把那团暖乎乎的温度摁在心口,看着雨幕中的空荡大街。
“无妨,着凉了我给樊璃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