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圆圆离开春城的时候,是范晔送她的。
那一年,李圆圆伤得很重,心里身体都很重。她的前半生过得糊里糊涂,就像芸姐说得那样,光长了张脸,没长脑子。
给人家做情妇,想生个孩子,最后却落得胎死腹中。
二十多万,就让她母亲亲手给她下堕胎药。
所谓血缘亲情,原来不过是臭水一滩。
李圆圆看破了,人生就那么回事。
她惨败一场,没有了生的欲望。
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只开过一夏,就彻底枯萎凋谢了。
范晔发现李圆圆迅速消失的生命力,他在一个雨夜里,带走了李圆圆。
一路向南,开了两天两夜,在春暖花开的南城停下。
南城很美,有圣洁的雪山,浪漫的湖畔,还有数不尽的古城和人文。
这里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
范晔带着李圆圆在最偏僻的一个老古城里扎根,他给李圆圆买了一套镇上的小民房。
在镇上的菜市场里捡了一窝刚睁开眼就被遗弃的小狗,丢在李圆圆面前。
范晔什么劝慰她的话都没有说。
什么言都没有留。
转头就走。
好多次,李圆圆觉得想死。
但一转头,她抱着那窝可怜巴巴的小狗,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们粘在她身上。
她忽然就舍不得了。
天太冷了。
等过了春天,小狗们能吃东西再死吧。
后来,春天过了,古城的夏天来得很热闹,菜市场里有5元一斤的草莓,红彤彤的。
各色各样的葡萄,10元三斤,每种口味都酸酸甜甜的。
还有拐枣,泡酒出来,特殊的酒香醉人。
翻沙的西瓜,连黄瓜都是水果,脆脆甜甜。
古城的阿婆们,大姐们都来串门,夸李圆圆好看。
像个女明星。
好话说了一箩筐,阿婆们却要她帮着穿根线,老了,眼睛花了看不见。
大姐们则让李圆圆帮忙,看看头发应该打哪种卷,才有她的这么自然好看。
李圆圆今天被这个阿婆拉去吃烤洋芋,明天被那个大姐哄去上街赶集。
慢慢的,当初范晔扔给她的小狗们长大,变成大狗,又怀了狗崽子,下了狗崽子。
李圆圆忙起来,竟然忘了很久以前那个想死的念头。
她干脆把房子改成小小的咖啡厅。
三五个月才遇到一个游客,上门来打卡拍照。
李圆圆也无所谓。
她的抽屉里,有一张卡,是范晔留她的。
她不知道卡里有多少钱,也从来没有去看过。
这么多年,在芸姐手下她还是存了一些钱,足够她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生活一辈子。
李圆圆无欲无求。
日子竟然也过得稳稳当当了。
她开始找到了新的乐趣,跟镇里的老人去赶山。
认识每一种植物,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每攀登一座山,都让她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向上的力量。
李圆圆忽然想起陈小秋,想起她开玩笑时说:“没关系。”
“哪怕再糟糕也没有关系。”
“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永远不要向下。要向上,拼命向上攀爬。”
“这个世上,总会有人穿越山海来爱你。”
那时候,李圆圆笑说:“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那个人,永远没有那个人来爱你呢?”
陈小秋目光坚定。
她说:“那也没有关系。”
“你先爱你自己。”
李圆圆把“这个世上,总会有人穿越山海来爱你”这句触动她心的话写下来。
然后,找镇上一个写毛笔字很好的老人请来,板板正正的写好,裱挂起来,放在小咖啡店的正面大墙上。
后来,她又觉得她悟错了。
又重新自己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你先爱你自己。
裱起来,挂在门头下。
从此,李圆圆的心摆正了。
她不再期待别人来爱她。
她先爱她自己。
她重新捡起书籍,从那些散文开始看起。
有个作者,叫张晓风,她在《一一风荷举》里写:风中,荷花一朵一朵挺立,且擎举其华美!
李圆圆觉得,自己就是那风中荷花。
以前,她太过无知,竟然卑躬屈膝的去向庸人点头哈腰。
现在,她要重新开一次花。
这一次,她要不蔓不枝,中通外之。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从此,李圆圆只做她自己,只爱她自己。
……
一天,镇上来了个奇怪的女人。
一身狼狈,脚底全是血泡。
女人倒在巷口,阿婆对着身后的李圆圆大喊:“圆圆,不得了咯。”
“这个人栽地上咧。”
李圆圆把人扶进咖啡厅,本来想打120,想起这是个偏僻的镇子。卫生院就在街尾,她跑着去找来医生。
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碍。
应该是累的,饿的。
阿婆一听乐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格外可爱。
她吸着水烟筒,在咕噜咕噜声里的说:“是逃荒来的女人勒。”
“我们那个年头,世道乱,年年都有几个逃荒来的。”
阿婆老了,说几句话就回到了过去。
再说几句话,又跑到了今天的晚饭。
李圆圆给女人擦干净灰扑扑的脸,对阿婆说:“阿婆,这年头不是你们那个年头了。”
“这年头,哪里还有逃荒的女人。”
李圆圆看着女人眉眼,总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这个女人五官清秀,很漂亮。
有点像是见过的人,但李圆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应该是没见过。
只是莫名的脸熟。
李圆圆想,这个女人一定是身上背着事。
过去的事。
也许,也像她一样。
背负着曾经,狼狈的逃离到远方。
李圆圆自己淋过雨,愿意给女人撑起一把伞,她把女人留在了咖啡厅。
女人说她叫陈玉然。
是几千公里外的春城人。
李圆圆摇摇头,她没去过什么春城。
也没有认识过春城的人。
直到送陈玉然离开古城,李圆圆也没有想起陈玉然的眉眼为什么会让她觉得熟悉。
后来,有一年的除夕。
李圆圆喝了一点酒,忽然想起很多很多江城的人和事。
她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抽屉里有她以前的手机。
来到古城后,她彻底告别过去,这部手机就尘封在柜子里。
电量都耗尽了。
李圆圆充了很久的电,开机后,打开了相册。
一张一张翻过去。
老照片里,有范晔,有芸姐,有娟姐,还有陈小秋。
再看见照片的一瞬。
李圆圆忽然发现,陈玉然的眉眼,竟然是和陈小秋有几分重叠。
陈小秋。
真的是,陈小秋。
虽然,两个人的气质大不相同。
但真的就是眉眼有一丝挂相。
李圆圆把照片拿给阿婆看,阿婆眯着眼睛,在炉火旁笑着抿了一口拐枣酒。
阿婆笑着指陈小秋的照片说:“这个姑娘好。”
“一看就是好姑娘。”
“说人家没有?”
李圆圆笑了,“阿婆,我是说这两个人,你看长得像不像?”
阿婆又凑近了一点。
看了半晌,老人把陈玉然的照片和陈小秋的并在一起。
老人掐着手指算了算,她说:“这是两姊妹。”
“可惜了,有缘无份。”
“今生,没有什么亲人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