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微张着嘴,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敢说,生怕一个动静便打破了面前的美好。
美好如梦。
自夏莲和安安走后,他无数次地梦到过这个场景,但每每他开口唤一声,美梦便碎了。
贺远的眼中蓄满了泪水,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他赶紧使劲眨眨眼将泪意咽下,因为这个场景太美了,他想多看一会儿…
沈临鹤和南荣婳停在贺远身后,看着他颤动的肩膀,默不作声。
昔年寻常的美好,如今却不敢触碰。
女子轻柔的哼唱声回荡在小院里,婴儿渐渐停止了哭闹,甜甜睡去。
窗户纸上女子的影子动了,她起身将怀抱里的婴儿放下,然后吹灭了屋里的蜡烛。
霎时一片黑暗。
贺远浑身一僵,轻声喊道:
“莲儿?”
他快步走到主屋门前,想要抬手推门,却停下了。
他不敢…
是不是只要不进去,莲儿和安安便还在房中?
“进去吧。”
南荣婳的声音传来,风雪之中,她的声音清晰地印在贺远的脑子里。
贺远不知为何,怔怔地推开了房门。
房中很黑,他摸索着,寻着记忆将外间桌上的蜡烛点燃,这才看清楚了四周。
房中的摆设还跟以前一样,桌上一层灰都没有,好似还有人在这住着一样。
贺远朝内屋走去,他的脚步很轻,仿若怕吵醒屋中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和疲累的年轻母亲。
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借着外间的光,贺远看清内屋的情形。
只见墙边垂帐床的床帐落下,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贺远想起,以前晚归,若是莲儿哄安安睡下了,总也要睁着眼等他。
看他醉醺醺的样子,不满地哼一声,然后依旧起身为他脱衣擦脸。
莲儿是多好的姑娘啊,是他好不容易求娶来的姑娘…
贺远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的手颤抖着,缓缓去撩床帐。
下一刻,一张如花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见夏莲轻轻拍着床上的婴儿,瞧见贺远回来了,面上绽出一抹笑意,然后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她指了指外间,而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贺远呆呆地看了看夏莲的脸又看了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安安,分不清自己此刻身在梦中,还是说先前那段让他死去活来的经历才是梦。
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安安,然后跟在夏莲身后去了外间。
外间,南荣婳和沈临鹤正安安静静地等着。
夏莲看到他们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还朝南荣婳点了点头,如熟人一般打了招呼。
贺远的眼神一直凝在夏莲身上,深怕一个不注意她便消失不见了。
夏莲转过身来看他,眼神缱绻,轻轻喊了声:
“夫君。”
贺远憋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颤着声音喊出那无数遍在心中呼喊的名字:
“莲儿。”
他抬手想要去抚摸夏莲的脸,可是下一刻却愣住了。
只见他的手竟穿过莲儿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碰到,如同空气。
贺远瞪大了双眼,艰难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夏莲脸上依旧带着笑,只不过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愁苦,“你忘了,我和安安已经死了。”
贺远张着嘴,但不知说什么,他表情痛苦地捂着头,仿若又回到了夏莲和安安死的那天,又看到了从湖里把他们娘俩捞上来的那一幕!
“夏莲和贺安的魂魄在此处迟迟不愿走,之所以把这里的租客全都吓走,就是为了能再见你一面,跟你道别。”南荣婳看着贺远痛苦的神色,淡淡说道。
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他们的苦痛,而今晚因着沈老国公她才似乎理解了一点。
贺远看着夏莲,喃喃道:
“道别?你和安安又要离开我了吗?”
夏莲眼中有不舍,最终还是轻轻笑道:
“生死有别,要不是因为怕你想不开,我和安安早就走了。”
“想不开,”贺远苦笑着摇摇头,“呵,我自然是想不开的,他…他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恨他,我恨他!可是他是我的父亲啊…”
贺远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沈临鹤在旁听着,心中一沉,贺远的父亲?贺老爷?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大门处有人声嘈杂。
不多时,便听人呼喊道:
“远儿,远儿?你是不是在这里?!”
是贺老爷的声音。
房中的温度骤然降低,夏莲的脸冷若冰霜。
片刻后,十数人的脚步声出现在望水居中,然后‘哐’的一声,主屋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远儿你大晚上怎么跑来这里,你…”
下一刻,贺老爷的怒吼声瞬间消失,因为他看到了房中的…夏莲。
贺老爷惊恐地指着夏莲,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不是死了,你怎么,怎么在这?!”
他面色苍白,但不过一会儿便缓了过来。
其实听闻租客的描述,他便猜测到是夏莲的魂魄在搞鬼,但猜到和看到给他的冲击自是不一样的。
而随着贺老爷来的贺家下人都认得夏莲,也都知道她因为贺公子移情别恋而投湖死掉了,死相惨的很。
他们见到本该死掉的人正好端端地站在房中,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往后退去。
有几个人腿一软,摔倒在地,别提多狼狈了。
贺老爷看了看南荣婳和沈临鹤,一脸怒容,他壮着胆子喊道: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远儿的朋友,才让你们见面,没想到你们竟怂恿我儿半夜离家,来见…来见…来见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话音刚落,院中突然狂风大作起来,望水居的门被吹得开开合合,一声声砸在贺老爷和贺家下人的耳中。
贺老爷看着夏莲的怒容竟不退一步,“你明明被歹人掳了去,一天一夜啊!你已经被他们糟蹋,早就不干净了,你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