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杏雨姑娘的踪迹在方岭无处可觅,所有巧合都重叠在谢晚意身上,现在不是他不想认,而是不敢认了。
可他在地道爬了这么久,不甘心赴死,也是因为想见她一面。
上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谢晚意只要不提雁王两个字,声音都很轻柔,像玉石敲击钟鼓般不紧不慢。
“小姐,您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若是担心神明,问问他不就好了。”
“这样思虑下去,对身子和宝宝都不好的。”
簪雪看她揉着胸口,还时不时蹙眉,忍不住劝了一句。
谢晚意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慢慢就习惯了。神明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把心思和感情放在我身上。”
“没有结果的。”
这个说辞完美得无可挑剔,但她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常嬷嬷说商队没有姓唐的,姜岁禾知道她有玉佩,还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谢晚意捏了捏拳,自嘲一笑,安慰自己,“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裴恒在地窖连喘息都觉心如刀绞。
他趁着还有力气,把东西收拾回筐子里,然后又仔细看了看靠墙堆着的地瓜,其实地瓜都长得一样,哪里能认出是不是他传递过来的。
裴恒脑袋一片空白,紧绷几日的身子终于卸了所有力气,先是视线一片模糊,然后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谢晚意和簪雪同时听到地下轰的一声,吓得险些跳起来。
“小姐当心!”
簪雪惊叫一声,拉着谢晚意离开桌子,紧紧盯着地窖入口,呼吸都停止了。
“怎么了?”
常嬷嬷听到动静推门而入,也是直接挡到谢晚意身前。
念左念右跟进来,簪雪指着地窖入口,“里头有、有动静。”
“地窖已经堵住了和军营来往的入口,能有什么动静?”念右边往过走边说道。
念左直接拔了腰间匕首,目光如淬毒的刀子,“扶小姐先出去。”
“哥,你别这么紧张,万一是地瓜滚了呢。”
念右话音刚落,簪雪摇头道,“不会。地瓜哪有那么大动静,听着像是什么东西砸倒了里头的桌子。”
“哎呀,小姐的东西还在下头呢!”
簪雪指的就是那个篮子,谢晚意也眸光一紧,手心出了汗。
念左先在入口的木板上踏了两脚,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才弯腰揭开,借着里头的火光看清地上躺着一人。
“有人!”念左声音都变紧了,“好大一股血腥和臭味儿。”
“多半昏死过去了。”他直接跳了下去,先踹了一脚,那人没动静,又探了侧颈的动脉,“还没死。”
念右也跟着下来,“哪儿来的人?地窖现下只有咱们屋子一个入口,莫不是前几日罗刹打过来的时候就躲进来了?”
“不会。”念左仔细看了这人身上的伤,“这么深的两道伤口,必定会在屋子里留下血迹,可咱们回来什么都没发现。”
念右后心一凉,“哥,你的意思是地窖有别的通道挖过来了?”
念左往黑黢黢的里头看了一眼,发现地上有爬行的痕迹,“你先把人扛上去,我到里头看看。”
念右叫来小安,两人合力才把人弄到屋子里,光线往那张沾满血腥和黑土的脸上一照,所有人都傻眼了。
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谢晚意。
谢晚意有几分钟的时间忘记了呼吸,目光复杂看着昏死过去的裴恒,视线停留在他攥紧的拳头里,隐约能看到里头是个玉佩。
无数念头涌上来,最终被她强行克制,一点一点归于空白。
她沙哑着声音,“去通知宋将军。”
*
裴恒做个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父皇和母妃吵架,母妃吊死寝宫的那天,整个后宫没有一人难过。
皇后带着众妃嫔看戏,皇帝默许,还不准他哭。
后来才知母妃来京之前有青梅竹马,却被迫入了后宫,宠冠六宫多年,事情被皇后和太子揭发,皇帝大怒。
母妃为保南疆,自缢而亡。裴恒和皇帝做了滴血验亲,虽分明了皇子之身却也少不了被人嘲讽。
自此,裴恒成了宫中人人可欺的皇子。
好不容易得了秦王庇护,没几年秦王又到了燕临,一守就是多年。裴恒在京城培植势力默默与太子对抗,眼看二皇子和四皇子先后被太子暗害,一个残了腿,一个身首异处。
他发誓再难也要守住三皇兄。
可到头来,只带回了三皇兄的尸骨。
裴恒觉得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走过许多地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面孔,无人为他停留。
他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处,唯独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玉佩。
对,他想见个人。
可是在哪儿呢?
“严老,人什么时候能醒?”宋清和见严老眉心皱得比自己还紧,“您倒是给个准信儿。”
严老叹了口气,“求生意愿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老夫也说不上来。能用的好东西都用上了。”
已经七日了,裴恒还没醒。
谢晚意把自己的屋子都让给他养病了,本以为很快就能醒,结果···
“那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躺着吧?”宋清和无奈,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早就让人用马车拉到军营去了。
严老思忖片刻,“雁王心里有记挂,你看他一直紧紧抓着玉不放,担心的事必与此有关。”
“不如问问他身边的人,然后在他耳边多说说话,兴许就能醒。”
宋清和原话告诉谢晚意,谢晚意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也有点不自在。
宋清和定定看着她半晌,轻咳一声,“要不告诉王爷,他、他有后了?”
“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是不是。”
谢晚意想都没想,“不行!”
“孩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宋清和见她这般坚持,眼底竟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可要是他一直不醒,朝廷必会追究,太子更有机会了。”宋清和说的也是事实,“还有,你的休书也没指望了。”
谢晚意一哽,“大不了我自己写,用他的手指摁个印。”
宋清和挑眉一笑,“谢小姐神勇。”
自从裴恒在这儿养伤,谢晚意就没再进过小木屋,和簪雪挤着一张床。
眼看她肚子越来越大,簪雪和清秋挤在一起,好让她睡得宽敞些。
不过今晚,谢晚意翻来覆去睡不好。
宋清和说得对,万一他一直不醒怎么办?
还有那块玉佩···
哎,这裴恒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