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我疯了。
但他不敢赌,只能在答应后千叮万嘱我不要乱走,随后匆匆离开。
蒙对了。
他正是带我去卫生间见小女孩的那名“工作人员”。
也是“孙先生”的爱徒,基地目前的代管者。
懦弱和反叛从不相悖。
所以他会帮我。
至于一开始说的话……
我抬头看向早已一片暗沉的天空。
本就不是说给他的。
等回去时,二十二号已经聊完,正热情地跟李老作别。如同程序出错一般,老人的面容时不时模糊,说出的话也带着卡顿,但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奇怪,仍与他正常交谈着。
二十二号也没有异样。
我默不作声地站在最后,与所有人拉开距离,直到结尾才随大流地道了声别,跟着二十二号一起回到暂住的宿舍。
天色已然全黑。
通往住院部的每一条道路都没有路灯,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手持强光手电,在最前方带路。黑暗中,仿佛有猛兽环伺,正随着风一呼一吸。
“李老先生讲话真的很有趣,他和荀老之间的故事也很好玩。”她似乎意犹未尽,“你刚才也该听听。”
“房间里太闷了,”我小声说道,“人太多,我待不住。只要你把能用做采访稿的内容告诉我就好。”
“采访稿不急,等我们回去写也来得及。”她不满地拍拍我的肩膀,“不要那么拼命,明明那么年轻,怎么总是死气沉沉的。”
“现在的年轻人,总有自己的主意。”不知是夜色过浓,还是二十二号巧舌如簧,一直礼貌疏离的接待员这时也柔和了面容,接口道,“小孙先生也是,忙起来不管不顾的,劝他去休息就说自己灵感正盛,拦都拦不住。”
“小孙先生,是下午那位学生吧?”二十二号好奇地问道,“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巧,如果不是长得不像,我都以为他们是父子了。”
“小孙先生是孙先生是收养的孩子,在生物医学上很有天赋,孙先生也待他如亲子,准备把荀老衣钵传给他。”她透露道,“等下次来,或许您采访的对象就要变一变了。”
“孙先生这么年轻就要退休吗?”二十二号惊讶道,“他可是这个领域上的领军人物。”
“您应该知道,孙先生的亲生孩子在以前出了点意外,之后他的妻子又……”她叹口气,看上去很是为他惋惜,“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自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能接替他的人,领导也不会不通人情。”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最近的行程都那么赶,我们预约好几次才约上。”
“孙先生身上有很多重要项目,虽然很多只是挂名,但也要处理好。”她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天色太黑,甚至不能确认是不是眼花,“全部交接完,他才能安心退休。”
“这样啊,”二十二号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您知道的好像很多?”
“孙先生妻子刚去世时,我曾帮他照顾过一段时间孩子。”她面色如常,又似乎不想多说,指着不远处的宿舍门说道,“里面也有人接引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您不住这?”
“回去加班。”
听上去好像很惨。
我们没有拦她,互相对了个眼神以后并肩往宿舍走。
“多了不少隐藏情节,”她压低声音,脸上是遮不住的兴奋,“不知道这次能开出哪条结局。”
“会有很多吗?”我问道。
“开发者日志里写着至少有五种,不过我只玩过一遍,这是第二回。”她一点也没有被揭了老底的心虚,坦然道,“游戏嘛,大差不差啦。”
我沉默着注视她,她刚开始不明所以,随即视线飘忽,嘴里莫名唱起小曲。
就在我准备开口前,她忽然一阵小跑先回宿舍,边跑边说道:“哎呀忙了一天好累呀,我先回去洗洗睡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我捏了捏手中的笔记本,转身去了大厅。
那里也有可供停留的桌椅板凳。
我没等太久。
宿舍楼的灯忽然熄灭,墙角摄像头的红外也一同暗下,我用手机给二十二号发了条消息,不出所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我收起笔记本,推开因停电失去效用的大门,一步步走进黑暗。
黑夜如同野兽般吞噬掉所有声响,在无止尽的静谧中,我伸手摸到一扇门,门页朝外,是开着的。
“啪嗒。”
我蹲下身,果不其然在附近摸到一个圆柱形长条物体,摁下开关,橘黄色的光芒倾泻而出,竟给眼前的大厅增添几分诡谲的温馨感。
路过值班室时,我往里面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不知道是去检修电路安抚病患,还是真的不在。
我用兜里的油性笔随手做下标记,顺着楼梯一步步向上,熟悉的铁门大敞着,似乎从下午见到起就不曾关过。
我再次做了标记。
三楼的格局看上去与二楼没太大区别。
每扇门上都有一个探视窗口,出于谨慎,我用手虚掩住手电筒,借着朦胧一点光亮粗略扫过每扇门边的号码,与楼下格式一致。
直到走廊尽头。
本该0315的位置,是个没有门的空房间。
我没有走进去。
返回楼梯口,继续向上,四楼也是如此,五楼,六楼,七楼……
直到踏入的楼层远超外界所能看见的层高,我折过身,向下走去。仅仅半层,熟悉的铁门再度出现在眼前,我回过头,上几步楼梯,极好的视力让我在残余的光亮中,清晰地看见远处的门牌。
0301。
我关掉了手电。
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整栋楼安静到连一丝呼吸声都不曾有过,从我进入开始,到现在。
我闭上眼,单手扶墙,再度走上三楼。
这一次,我在走廊尽头摸到了门。
“叩叩叩。”
“吱呀——”
“你……!”
我迅速伸手捂住她的嘴,可惜那极细的声响依旧惊动了它们。黑夜不再死寂,忘记关闭的某扇窗户送进一阵又一阵黏腻的风,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在一阵阵开门声中,往楼下狂奔。
她自知闯祸,也不做声,呼吸随脚步一起一伏,带着些许温热,缀在我身后不远处。
下了不知多少层,跨过无数铁门,我依旧没有摸到熟悉的标记。空气愈发粘腻,身后的呼吸声也逐渐粗重,就在我思考要不要采取点极端措施的时候,熟悉的触感出现,我扯住她猛跳几步,忽地打开手电筒。
橙黄色的光霎时充满整个大厅。
世界重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