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上去坐到他跟前,小心翼翼的说,“敕矾,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一定很难过,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真凶,替你家人和大家报仇的。”
敕矾疑惑,“报仇?”
林冬生重重点头,“百花井死了那么多人,黑竹林的村民又毫无踪迹,我们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来的,一定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敕矾心头不知什么一闪而过,本听到她来找他是有些高兴的,但他们来的目的是找凶手,好像觉得这里来了碍人的东西,想一除为快。
“你水性这么好,一定经常来这里吧?”林冬生看着他一身湿漉漉的样子说。
敕矾点了点。
林冬生庆幸,“幸好,你由此躲过一劫。”
敕矾回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冬生看到他被浸湿的里衣下若隐若现的诸多疤痕,怔住了,她手不由得伸往他的胸口处。皮肤凹凸不平,看得出,当时的伤口一定很深,而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才会落得这这么严重的疤痕,看着他满身的伤,好像自己的肉也在疼,疼的她说不出话来。
在她指尖碰上他身体的时候,敕矾像是心头被点起一把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怀里。
林冬生一慌,想要挣脱,却发觉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她动都动不了。
看着她受惊的面孔,敕矾笑了一声,“怎么,你怕我?嫌弃我?”
林冬生忙摇头,她怎么可能怕他嫌弃他,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孤男寡女,又这么近距离接触,实在不宜。
“那你是喜欢我?”
“啊?”
“不然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找我,难道不是想看我是否安全吗?这不是心里有我吗?”
敕矾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滑下,这一举动惊得林冬生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会这样想。
她忙道,“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不愿看到你也遇害,所以……所以才”
她脑子里明明很清晰,可一紧张却支支吾吾起来。
敕矾嘴角滑过一丝笑容,却又很快消失。
“朋友?”他一下松开手,林冬生忙逃出他的怀里,往后退了两步,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滚烫和胸口剧烈的跳动,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什么是朋友?”
被这么一问,林冬生瞠目,“朋友就是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因你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互相坦诚,互相照顾,在你遇难的时候想尽办法帮助你,关心你,理解你的委屈,支持你的努力,心灵相通,互相进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相识相知中,达到一种默契、共识,总之,真正的朋友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就像家人一样。”
敕矾冷笑一声,很是不屑。
林冬生不解的问,“你没有朋友吗?”
“没有。”
“那家人呢?”
“没有。”
他回答的如此坚定干脆。
林冬生有些不知所措。
她将敕矾铺在地上的衣服拾起,轻轻拍了拍上面粘的微尘,披在敕矾湿哒哒的身上。
“你看啊,你怕我被这些碎石硌着,小虫叮咬,将你的衣服铺在地上,这不就是关心我吗?你宁愿自己受冷,也要顾全我,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朋友了,你呢?难道没有把我当朋友吗?”
敕矾目光扫了一下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是啊,他在做什么,他堂堂妖皇竟舍下身段为一个凡人去做这些事情。
朋友?家人?不,他不需要,他的朋友出卖他,他的家人要他命,他对所谓的朋友、家人所有的真诚、信任、依赖最后都变成了捅他的利刃,一刀一刀狠狠扎在他的心口,直到现在,提起这些个字眼,他依然觉得心口不适。就像再深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留下的疤却总是会时不时的发痒,刺痛,时刻提醒着他表面上所有的好都可以是假象。
林冬生见他不回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敕矾依然冷冷的干坐着,他不是不回话,只是他早已不觉间坠入了回忆。
金秋圆月。
却诡异般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惊雷轰耳。
一道道闪电明亮如灯火,照在一座小院儿里。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血液从男人腹下泂泂流出,与雨水融在一起,形成一条毫无形状、不断延伸扩大的河。
血河里爬起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握着匕首的双手颤抖个不停,满面惊恐,不可置信。
他杀了他爹……
他一路跌跌撞撞,赤脚踏过血河,走出小院儿。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那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入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手中的,大胡子凶神恶煞,手里持着一个鞭子,比他爹打他的鞭子还要粗,那一鞭又一鞭狠狠落在他的身上,力道倒是与他爹差不多。他逼着他在大街上行乞,一天要不到银子或者要的不够大胡子一天的酒钱,鞭子就会落到他身上。长此以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终是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他思绪回来的时候,林冬生还在那一个絮絮叨叨的说着,“其实,每个人都会生老病死,世间所有的亲人都会一个一个慢慢的离开我们,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孤儿,你别看我有个哥哥,其实我是被他家捡回来的。”
“我生来就是哑巴,我的亲生父母觉得我辱了他们的门楣,便抛弃了我,就在前不久我找到了他们,我以为他们会悔悟,没想到认出我的时候他们还想再一次杀了我。”
“我恨他们,但同时我也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有现在的家,和疼爱我的哥哥,所以,过去怎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敕矾本是不想搭理她的,可是听着听着就感同身受了,他凝视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质。
但是要自己孩子命的父母,他容不下。
他眸光一冷,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挲,“我去杀了他们。”
“不用了,他们已经死了。”
是啊,他们已经死了,是她亲手埋葬的他们,与连着血脉的仇恨一同葬了,不论以前还是以后,她从来就不是仇念儿,她只是林冬生。
他们突然默了许久。
林冬生看到他一身的伤疤也没有再问什么,她不敢想,如果那些伤是他父母留给他的,那身体的痛和心里的痛一定折磨的他生不如死,她明白那种伤痛,不愿再去揭开那伤疤。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就像我和哥哥一样。”
敕矾看着她真挚的眼神,默了片刻,嗤笑一声,不论家人还是朋友,这数万年来都是他恨之所在,她选择这两个身份,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不必了,匆匆过客,这一面过后或许就永不相见了。”
林冬生瘪了瘪嘴,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还是有说有笑的,这次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总觉得高深莫测,古里古怪,阴晴不定的,让人觉得他很不好相处。
敕矾察觉附近微动,说道,“有人来找你了。”
林冬生四下一扫,还未见到来人,一转眼,敕矾却已不见了。
林冬生嘟囔,“溜的还挺快。”
她也起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了南心静,她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是肚子不舒服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冬生浑身早已没有了一滴水,她不说别人根本看不出她落过水,她觉得敕矾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也没有提起他的事,只是点了点头说,“没事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