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晚,病房的窗户被开到最小,通风的同时也能散散屋内的草药味,轻薄的纱帘偶尔被晚间的春风吹起,温度适宜的环境让人昏昏欲睡。
陆慎难得早睡,他身上已经有好些地方不用缠着白布,在睡姿上也没有前几天那么有束缚感。
但他的睡姿其实很没有安全感,习惯性右侧卧的睡姿,习惯性裹着被子蜷缩起来睡,双臂成交叉状护在自己胸前,被子还要拉到鼻子甚至盖过眼睛才能睡着。
这几天顾谨就发现了,不论是否睡在他旁边,他的睡姿一直都这样,从睡前到睡醒,基本上没怎么变过,也不怎么踢被子。
简直乖巧安静得过分,也让顾谨觉得心疼。
此时他正点着一盏油灯,在一旁帮忙整理着资料,不时抬头看一眼熟睡的小猫,有时候也会看向窗外,祈祷着还在支线副本内的三人能顺利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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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的天气总是这样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晴朗的夜空,下一秒乌云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了来,带来了足够的水汽。
突然响起的一声惊雷惊醒了浅眠的人,闪电划破夜空亮如白昼,天空好似突然被人戳了个洞一般,瓢泼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至希罗城。
陆慎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屋外的雷声与梦中汽车相撞的声音融为一体,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大口喘气已经不能减缓他的恐惧了。
他又一次梦到了妹妹惨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梦境中的自己是亲手将她撞死的司机……
血——好多血——
明明病房内只有淡淡的熏香和皂荚的味道,但梦中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始终萦绕在他附近挥之不去。
手上、身上、地上……好像到处都是暗红的血,怎么搓都搓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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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谨被周围的动静惊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慎坐在床上使劲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他脸上的惊恐在忽明忽暗的闪电中蒙上了一层无力的苍白。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不停抓挠的两只手控制住,同时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他不知道陆慎到底梦到了什么会这么害怕,颤抖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冒着冷汗,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像没反应一般。
“能听见我说话吗?”
“放松——不要咬自己——”
“我在这,不怕了,不怕了——”
……
这几乎是窒息的拥抱,但对于现在的陆慎来说却是最有用的安抚措施。
他在顾谨耐心的安抚中逐渐放松了下来,紧攥的手指逐渐卸了力气,任由一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掌入侵,到最后近乎是到达了筋疲力尽的程度,无力地抵着顾谨的肩膀急促呼吸着。
外面的雷声不断,但他已经听不真切,有人替他捂住了耳朵,抱着他进入了一个安全的、温暖的避风港。
“抱歉……”
陆慎哑着嗓子道歉,本想往后退一些,却被那人宽大的手掌抚着后背更往他怀里压。
“你没事就好,不用跟我道歉。”顾谨伸手拭去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拿过一旁的斗篷披在他身后,“是害怕这样的打雷下雨天吗?”
“嗯。”他闷声应了一句,不经意间又咬紧了牙关。
“我应该早些注意到的。”顾谨暗暗自责,手上安抚的动作却没停下来,“后面都陪着你,好吗?”
沉寂半晌,一直靠在肩膀上的脑袋才轻轻点了点。
“我去给你热点牛奶?一个人可以吗?”他轻声询问道。
陆慎点点头,直起身裹紧了斗篷。
“我很快回来,乖乖的,别再抓自己手臂。”
顾谨不放心叮嘱他,点亮了附近四五盏油灯都放在他附近,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开。
密集的雨丝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陆慎缩坐在床上,将整个人都埋进斗篷,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血腥味。他迟疑地张开自己的手,指缝中残留着丝丝血迹。
那是他刚刚惊恐发作的时候,止不住抓挠自己手臂的后果,而手臂上那些本已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他挠破。
后知后觉的,那股细密的疼痛由神经末梢传到他的大脑,雨夜的潮湿更加重了这种抓心挠肝的痛痒感。
他本想下床找一些干净的白布将手臂缠绕起来,但鬼使神差地,他下了床竟往床边走去,抬手撩起了本不怎么遮光的轻薄窗帘向外看去。
暴雨让这个夜晚更加昏暗,教堂外的灯笼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但陆慎还是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原本应该是空荡荡的祭坛,却突兀地出现了几个黑影,看着姿势有点奇怪。
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当即想出去看看,迎面却撞上拿着杯子回来的顾谨。
“怎么下床了?有哪里不舒服?”顾谨忙上前询问道。
他摇摇头,随即指向窗外:“我刚——咳咳——我刚看到外面多了几个黑影,感觉有些不对劲,想出去看看。”
顾谨顺势往祭坛广场的方向看,除了瓢泼大雨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他并没有看见什么黑影。
不过他觉得陆慎没必要说谎诓骗自己,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后便去找了两件雨衣,手电筒都来不及拿就快速冲进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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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被暴风雨统治的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顾谨和陆慎已经换下被淋湿的衣衫,又让医生给陆慎的手臂上了药,两人这才来到并排的三张病床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躺在上面的三名逆流者比他们二人的伤势还要严重,面目全非、皮肤溃烂,顾谨还是凭借着他们各自的着装才勉强认出来谁是谁。
在第五天午夜的最后几分钟,他们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最后两个兽首回到了希罗城,最后倒在了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彼时医生刚好帮他们处理完伤口,看见顾谨他们过来,三人走到一旁医生才说:“他们的情况都不太乐观,皮肤看着像被火烧过一样,再加上又淋了雨,我们这里的草药只能稍微减轻他们的痛苦,根本没办法治好他们。”
“现在我们只能尽力了。”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吧。”
“还要多拜托你们照顾。”
顾谨回头望了一眼床上几乎被缠成木乃伊的三人,心中担忧但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你们的伤也没好,还是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医生一边叮嘱他们,一边拉上了三张病床配套的挡帘,只留了中间的一盏油灯,方便看护人员观察情况。
顾谨他们站在这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听医生的话,带着陆慎回到自己的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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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电闪雷鸣充斥着整个天空。顾谨虽然陪着陆慎重新躺下,但两人都没了睡意。
“伤口还觉得疼吗?”
顾谨小心避开陆慎的手臂,将人拢进自己怀里,掌心覆在他耳朵上。
“不疼。”陆慎低声应着,往热源的方向靠了靠,“等雨停了,我们就把那八个兽首搬到祭坛上吧,是时候完成任务了。”
“嗯,不要有太大压力,还有我们。”
顾谨将被子往上扯了扯,不让冷风钻进被窝。
“我知道。”陆慎不经意间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抬手抚上了搭在自己耳朵上的手背,“你害怕死亡吗?”
“当然,没有谁不害怕死亡。”顾谨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不经意间叹了口气,“但是在我看来,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是遗忘。”
这话让陆慎想起今晚自己做的噩梦,它反复出现在脑海中,自己想忘都忘不掉,一闭上眼就是血肉模糊的画面,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看来我要尽快学习讲睡前故事的技能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想听的摇篮曲?”
顾谨轻笑着调侃道,试图让怀中精神紧绷的人能够放松一些。
“不用,这样就足够了……”
陆慎说着话突然打了个哈欠,似乎在顾谨身边他总是困得很快。
“困了就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