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震不易察觉地怔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他吃力地从榻上爬下来,恭恭敬敬给猿神行了个很标准的礼。
“陛下专程来看臣下,臣惶恐。”
猿神狐疑地看着九江震,他确实面色苍白,一副久病缠身的样子。
“多日不见,丞相怎么憔悴至此?”猿神上前扶起九江震。
九江震颤巍巍地站起,低着头,说:“谢陛下关心,臣只是老了,身体也不行了……”
“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猿神打断九江震的话。
“启奏陛下,于国事,臣发誓,毫无隐瞒。至于私事,臣也无意欺瞒陛下,只是觉得臣的私事无意义,不想来叨扰陛下。”
猿神脸上挤出一个很假的笑,说:“丞相为了猿国,鞠躬尽瘁,丞相的事,就是孤的事,你的事,就是国事!”
猿神扶着九江震坐下,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九江震声音有些哽咽,说:“臣这冗杂小事,陛下当真愿听?”
猿神眼神充满怀疑和戏谑,说:“当然,孤都说了,丞相的事,就是孤的事。孤怎么会不愿意听呢?”
九江震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说:“不敢欺瞒陛下,这次臣主动请旨去姜国,确实存了私心……”
猿神挑起一个眉毛,说:“哦?”
“臣……早年身份卑微,母亲是九江氏的一个婢女,臣出生的时候,正逢七月十五鬼节,族人觉得我晦气,留在猿国的九江氏族,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于是,长老们决定,把我和我的母亲赶到漠北……”
“从未听丞相提及此事,孤只知丞相是九江氏子弟,早年在漠北游历,同达布部落的九江氏属宗亲。”
“正是这点千年前的宗亲关系,达布部落的九江氏收留了我和母亲,给我们一口饭吃……”
“也就是说,那个被我父王灭掉的达布部落,其实对你有恩?”猿神警惕起来。
“不……母亲就是因为达布部落而死,我的妻子也是死在达布部落,我唯一的女儿也在战乱中和我走失了……我与达布部落不共戴天。”
“你还有女儿?”
“是,我后来辗转得知,她就是姜国的王后!”
“什么?”
“我原本想借机去姜国亲自确认此事……可是,在回来的时候,路上遭遇了埋伏,差点丢了性命。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这事从未听丞相提起,既然丞相的女儿是姜国的王后,为什么此时才说?”
“臣……臣对不起她的娘,也从未养过她,臣……心中有愧……看到姜王对她体贴入微,也算安心了。”
“那你回来之后,称病,一直对孤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
“臣见到女儿以后,心中翻江倒海,感慨不已,怕这稀里糊涂的心,不仅不能为陛下解忧,怕是只会为陛下添麻烦。”
猿神见九江震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又满脸病色,又想到多年来,九江震对自己确实有功劳也有苦劳,语气也变得情真意切了不少:“丞相尽管休养,丞相好好的,猿国才能好好的。”
九江震忙给猿神跪下,带着哭腔为猿神行礼。
猿神心中的疑虑解除,吩咐医师好好照顾九江震后,就离开了。
九江震脸上还挂着眼泪,听着猿神离开,一抹冰冷的寒意又沉入他的眼底。
“这个蠢货,难得动了动脑子。”
九江震哼了一声,躺回榻上。
竟然让灵澈儿就那样逃走了,真是不可原谅!
那个轩,看来比猿神要不好对付……
不过,经此一遭,九江震心中确定了,能够拿捏轩和灵国的关键,就是灵澈儿。
只要抓到她,仪式如果成功,那达布部落便会回到被猿国灭族之前。
仪式如果失败,他也大可拿灵澈儿来要挟轩和灵国,这样他的手里就有了猿国和灵国这世间最大的两个国家,就等于掌握了天下。
可是,我要这天下来做什么?
九江震瞎掉的双眼,茫然地睁开着,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九江震对猿神所说的话,基本全是真话,可只是部分真话。
他出生于猿国的九江家族,这是真的,他因为生辰不吉,和母亲被赶到漠北,也是真的。达布部落的九江氏族收留了他们,并完全接纳了他们。
他们在达布部落王族和九江氏族的照顾下,过了很长的一段快乐时光。
尤其是达布部落的国王,也就是阿问的爷爷,对九江震视如己出,九江震因此与阿问的父王亲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
后来猿国入侵,九江震的母亲、同母异父的弟弟、妻子皆死于猿国的士兵手中。
达布部落的王族,也在九江震的眼前,被猿国给灭族。
九江震如何不恨?
只是猿神不知道的是,九江震恨的不是达布部落,而是猿国。
九江震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瓶,摸索着打开瓶子,一条金色的小蛇爬了出来,慢慢爬到九江震的耳朵里。
豆大的汗珠从九江震额头流下来,他此时无疑是在承受非人的痛苦。
突然,他低吼一声,原本血肉模糊的眼睛,金光四射。
那条蛇似乎在吃他眼睛的腐肉。
再等九江震睁开双眼,血从眼眶流出,让人汗毛直立的视线从眼眶中射了出来,如同毒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