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指着篱笆外偷笑的小脑袋,说道:“他们家应该有。”
“哎哟,今早凼伢子说来了人住,我不信,还真是住人了,哟瞧瞧,你们小两口是哪里来呀,俏得像画上的。”躲在篱笆外的小脑袋被人揪住耳朵,“你躲在这干啥,找你吃饭找半天了!”
玉阡陌顺着声音望去,一身褐色粗布衣服的大婶扯了偷看的小孩子过来,蓝布围裙,洗得发白,周身干干净净的。
见两人望着她,大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院子虽然平常没人住,但总有人在打扫,我们邻里都说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安的小院,可不,看您二位周身气派,就不是我们乡下人。”大婶脾气爽快,嗓门又高又亮。
转头看见冷锅冷灶,玉阡陌灰头土脸的样子,叉着腰一顿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又觉得唐突了,忙招呼绯衣两人上家里吃饭。
绯衣还未置可否,玉阡陌已经一步上前,笑容满面:“如此,就多谢小嫂子啦!”
那大婶有四十了,常年庄稼地里干活,晒得皮肤粗糙黝黑,这声小嫂子,听起来又亲切又洋气,大婶立刻笑得看不到眼睛,觉得那贵气的男子知书达理又平易近人,对两人的好感更增加了一分。
玉阡陌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道:“小嫂子家远吗?”
大婶以为他体贵懒得走,挥手指给他看,道:“不远不远,呐,那,这走过去一转再走几步就是。”玉阡陌转头看绯衣已经提裙迈出,他也不再啰嗦,跟着身后伸手在墙上取下来一串干辣椒,拎着走出去。
出了院门,往东边百来步就是大婶家,柴门掩着,阵阵白色炊烟从茅屋顶冒出,院里收拾得很整洁,石板铺了一条路,两边开出来做了菜园子,白菜、萝卜、油菜,长得绿油油的,有支黄狗在门口摇尾巴,看见主人带回来的客人,也不乱叫,跟着两人后面,悄悄嗅味道。
“这是老三,凼伢子,上面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他老子还在地里没回来,两位随便坐坐,我再去烧两个菜。”王婶将两人迎进屋,落座倒上茶,一边把儿子扯到前面来,让他招呼着两人,自己赶紧上厨房去加菜。
几千年来,绯衣还从来没在人族家里做过客,她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间屋子里摆设塞得满满当当的,花花绿绿的收拾得整齐,显得格外淳朴温馨,针线兜子放在炕头,一双还没织完的虎头鞋放在兜子里,红色的鞋面正在缝黄色老虎头,配色热烈大胆,玉阡陌瞄见,伸手拿了起来,摆弄两下往绯衣身上比划。
凼伢子以为他们要拿走,红着脸抢过去,护着说道:“这是给我二姐的,她刚生了娃,等再过段时间,娃娃脚落地时候,就要穿虎头鞋。”
见他窜过来,玉阡陌也不生气,笑着问他:“凼伢子,你是哪个凼字呀?”
凼伢子有十岁的年纪,在村里的学堂念了两年书,他伸手在炕上写给玉阡陌看:“就是一个水字,在一口缸里。”
玉阡陌喝了一口茶,伸着脖子看他比划,等看清是哪个字了,没忍住,笑喷出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他一边给凼伢子衣服擦水,一边憋笑:“你知不知道这个凼字啥意思啊?谁给你取的名啊?”
凼伢子皱着眉,边伸手在自己身上拂水,边说:“先生取的呀,他说我命里缺水,拿个大缸把水续起来,我命就好了。”
玉阡陌认真的点着头,“好名字!好名字!”
绯衣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笑闹,不解玉阡陌的举动,玉阡陌趁那孩子没注意,凑在绯衣耳边飞快的说:“凼字,是粪坑的意思。”
绯衣也好笑,但她忍了忍把刚喝的那口水咽了下去,低声讲解道:“人族喜欢给孩子起贱名,说是这样孩子容易长大。”
玉阡陌两眼冒着星星,崇拜的看着绯衣说:“你真的懂得好多哦!”
绯衣一阵皮麻,不做声的把自己衣袖从玉阡陌腿下扯出来。
柴门声响,黄狗欢快的迎了上去,一个庄稼汉撩帘子进屋,见有客人愣了下,不善言辞的汉子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扭头就钻进厨房找大婶去了,片刻功夫,大婶端着菜过来,热情的招呼两人落座,绯衣见那男主人跟在大婶身后端着碗筷,在门口悄悄的拿衣角将筷子擦了又擦才给两人摆上,她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原来人族的吃饭是这个样子,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怪不得松子那么执着于要两人一起吃饭,婶子的手艺也是好的,自己种的白菜,吃着香甜,刚炒出来的一小碗肉婶子特意放在了绯衣面前,凼伢子看着口水长流,绯衣微微一笑,将肉碗端到凼伢子面前,凼伢子不敢伸筷子,绯衣又想起松子刚到右遣使宫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她把碗又往前推了推:“吃吧。”
声音温柔得自己都不相信。
玉阡陌静静的看着她,似有所思。
待两人从大婶家出来时,外面天已经擦黑了,村里人都准备安歇,偶尔一家有微弱的亮光。
绯衣微微垂着头,走在前面,玉阡陌落了一步,跟在后面,酒足饭饱步履缓慢,两人真的像刚从朋友处聚餐归家的小两口。
“我信息封闭,孤陋寡闻,倒不知道,右遣使如此善于使筷,”被绯衣斜睨了一眼,玉阡陌后面的话语调不由得低了下去:“如同人族。”
绯衣回答道:“好说,我也竟不知鬼王肯答应王婶到家吃饭,说到这里,鬼王登位之前,在哪域生活?”玉阡陌侧头看她,绯衣神色倦倦似随口闲聊。
“没人记得,鬼王登位前,都会清洗记忆的,我也不例外。”
绯衣点头致歉道:“冒犯了。”
“也谈不上冒犯。”玉阡陌笑了:“鬼族大概是六界最不争不抢的地域,有序的来,有序的走,留下的都是一些不甘心的,不甘心的也都是他们生前族界的事情,对鬼界没有心思的。”
绯衣微微仰头:“我听说,鬼王是鬼界里最不甘心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
玉阡陌笑意凝涩,绯衣收回目光,并没有想要追问,气氛沉闷了两秒,绯衣侧头再次道歉:“是我失礼了,只是鬼王和我一个朋友面容极其相似,绯衣乱了分寸。”
玉阡陌惊讶,面色变换不定,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无妨。”
喉头发酸,再多的话说不出来了。